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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功贼-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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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刚落,莲嫂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先探头探脑地向外望了望,才低声回应道:“八当家是春天刚来入伙的。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他一个月中,倒有半个月不会在泽里。你不用管他,七当家这边他轻易不敢过来!”
    “那是为何?”见莲嫂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掩饰厌恶,程名振反倒被勾起的几分好奇。
    “他那人根本就跟大伙不是一路!”莲嫂重新拿起碗筷,快步向外走。“反正他轻易不来这边,你不用担心就是!若是敢过来,自有人去告诉七当家!”
    说罢,莲嫂用脚尖钩开门帘,飞也般走掉了。屋子中又只剩下程名振一个,对着满窗的绿荫发呆。莲嫂口中的土匪窝和他预想中的差异实在太大,大到几乎让人难以接受。他事先的预想中,流寇们巢穴根本不该是这个样子,他们既然能四处打劫,就根本没必要再种田打渔,织葛纺纱。他们懒惰、粗野、甚至不知廉耻。他们当中无论男人女人都应该是无法无天,一言不合即拔刀相向。可得刚刚探到的消息却恰恰相反,土匪们有着自己的秩序和生活。有着和外边人一样的喜怒哀乐。如果不仔细区分,你甚至无法找出莲嫂和驴屎胡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之间的差别,同样喜欢给别人做媒,同样喜欢在人背后嚼舌头根子
    “既来之,则姑且安之。”对着窗外的树叶发了一会楞,程名振笑着自我安慰。无论土匪们是茹毛饮血的禽兽,还是世外桃源的遗民,在伤好之前,他都必须留在这里了。那个逃走的武将两次见过他的面,如果在城里被此人遇到,恐怕天底下无人能帮得了他。
    一天之中的第二餐还是由莲嫂送来的,同来的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驼子。看到程名振已经可以扶着墙慢慢走动,驼子的眼睛立刻冒出了两股亮光。“你居然没死?”他惊诧地问,仿佛自己看到的是只孤魂野鬼。“快坐下让我摸摸,看看你是什么做的!”
    “是孙大夫吧?”程名振从对方满身的药草味道上猜出了其身份,笑着跟他打招呼。“这些天给您老人家了添麻烦了,程某不胜感激!”
    “啰嗦!”驼子冲他连连翻白眼,“坐好,别动!我不会吃了你!”
    一双大手紧跟着伸过来,像挑牲口一样将程名振浑身上下捏了遍。中间几次捏得不过瘾,干脆把少年人的衣衫掀开来,将眼睛凑过去仔细检视。
    长这么大,程名振还没在母亲之外的女人面前露过这么长时间身体,不由被窘得满脑袋是汗。莲嫂在一旁看到了,也不肯躲避,只是抿着嘴似笑非笑。他们到底还是土匪!程名振心里刚刚建立起的好印象荡然无存。只盼着自己尽快好起来,尽快离开这个混乱之地。
    “不错!三岁牦牛十八汉,你长得够瓷实!”就在少年人即将崩溃之际,驼子终于完成了他的“检查”。用手捶打着对方的脊背,大声夸赞,“这么瓷实的男人,我还第一次见。随便套上络头,都能趟八十亩地!”
    “晚辈从小练武,十几年没间断过!”实在不想被驼子继续当牲口来夸,程名振大声解释。虽然对方曾经用药保住了他的小命儿,但那也不意味着可以随随便便出言侮辱他的人格。
    “那就对了,否则即便不死,也得瘫上个把月!”丝毫感觉不到程名振话语中流露出来的不快,驼背郎中继续道。“鹃子是个有眼光的丫头,挑人挑得就是准!她拿人参给你吊命,我还觉得可惜了。现在看来,那几根老蔘用得值!”
    又是恼怒,又是羞愧,程名振连脖子都开始发红。偏偏跟土匪们没法讲理,只好坐到桌案旁,拿饭碗里的老米发泄。饭菜已经摆到了桌子上,却不留访客一道用餐,无论在哪里都不是礼貌行为。孙姓驼子却也不着恼,笑着观赏了片刻程名振吃饭的姿势,又自言自语般说道:“你小时候是个使奴唤婢的吧?这个吃相很好,容易调养。不要吃得太饱,外边还有一罐子药,饭后慢慢喝了。晚上记得多喝水,少翻身”
    “您老也一块吃点儿!”见对方始终不愠不火,程名振反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指了指装饭的木桶,低声邀请。
    “那是病号饭,你一个人享用吧,老驼子可没那个福气!”孙姓郎中笑着摇头,又慢吞吞地从怀中掏出几个已经被汗水沤臭了的小木盒,“这里边是我刚刚配的油膏,临睡觉前将裹伤的布解开,把药膏抹上。半个月后,即便有疤留下,也不会太大!”
    “让您老费心了!”程名振赶紧放下碗筷,双手去接药盒。无论对方如何粗鄙,毕竟是在真心真意为自己诊治。其中人情好歹,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分辨得出来。
    “嗯!”有感于年青人的礼貌,驼子微笑着点头。无论从任何角度,程名振都比营地里的同龄人耐看得多。他谈吐大方,举止彬彬有礼,身架结实,人长得也英俊。与杜鹃配起来,那简直是想着想着,孙驼子的平和的目光突然闪了闪,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药有问题么?”程名振会错了意,手停在半空中,讪笑着追问。如果驼子讨要诊金,自己一时半会儿可拿不出来。上次在周记药铺随便一幅药就是几百个钱,这回吃了人家好多人参鹿茸之类的大补特补之物,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能还得上!
    “药没问题!”驼子继续摇头,然后长长地出了口气。“晚上临睡前,让莲嫂帮你抹吧。背上的伤,你自己够不到。”
    “晚辈,晚辈自己想办法!”程名振没料到老不正经犹豫了半天,居然就为了这样一个馊主意,尴尬得几乎无地自容。
    “怕什么!这几天你昏迷中,哪里她没看到过。”孙驼子突然抖起了威风,拂袖而起,“莲子,你照顾好他,别让他一个人瞎对付!”
    “嗯!哎!”素来大方利落的莲嫂楞了楞,神情突然变得十分古怪。不敢与驼子的目光相接,她低下头,默默地看向自己的鞋子尖儿。
    “多,多谢莲嫂仗义相救!”程名振脸红得像个熟虾米一样,长揖及地。这份人情可是欠大了,莲嫂年龄虽长,毕竟也是个女人。恐怕今后自己只能认她当了姐姐,才能报答这份救命之恩!
    “别,别这样!程爷,程爷你别客气!您,您救了那么多弟兄,伺候您,伺候您是应该的””莲嫂依旧不敢抬头,满是茧子的手掌在身前来回摆动。
    她不敢面对程名振的感激,更不敢违背孙驼子的吩咐。这些天来,的确有人每天为昏迷中的少年擦背裹伤。但那个人根本不是她,驼子叔为什么偏要安在自己头上,其中原因,善良的女人理解不了,更猜度不到!





    第一卷 好人歌 第四章 红尘 (一 下)
     更新时间:2009…3…16 22:38:01 本章字数:5279


    尽管心里藏着无数困惑,傍晚时分,善良的莲嫂还是趁着天亮,早早地替程名振擦洗了伤口,重新换上了药膏。两个人都很尴尬,相互之间的配合难免生疏了些,偶尔用力不匀,程名振身上的伤口便流出股股脓血。把个莲嫂吓得脸色煞白,唯恐少年人责骂自己。程名振却很大度,没事人一般说道:“嗨!不疼!那些脓血早晚要淌出来的。淌干净了,说不定伤口能好得快些!”
    “是我笨,不会伺候人!”莲嫂眼圈一红,讪讪地道歉。
    见到他流泪,程名振心里更慌,赶紧扭过头来笑着安慰“你又不是郎中,会绑这些布带子才奇怪!这些天我昏迷时,你不是也将我照顾得挺好么。这样,我闭上眼睛,直着腰不动,你就当我还昏着就是了。”
    “程少爷是个好人!”莲嫂抽了抽鼻涕,低声回了一句。按照对方说的话去处理,涂药和缠布带的进度果然快了许多。即便如此,几道大大小小的伤口处理完毕,也足足耗去了小半个时辰。把程名振疼得脸色雪白,豆大的汗珠子沿着鬓角一粒接一粒向下滚。
    莲嫂见状,顾不上再胡思乱想,赶紧跑出去找蔘汤。两大碗蔘汤落肚,程名振的脸上终于返回了一丝血色,歪在榻上,虚弱地喘气!
    “少爷,程少爷?程少爷,您可不能走啊!”莲嫂心里害怕,小声替程名振喊魂儿。(注1)
    “我,我没事儿。这个该死的孙驼子,今天的药怎么这般煞人。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昏迷着!”程名振喘息了一会儿,闭着眼睛回应。
    “那可不行。少爷如果还不醒过来,肯定把七当家给急死了!”莲嫂见程名振终于能开口说话,破涕为笑。话音落后,猛然发现子又犯了口无遮拦地毛病,赶紧低下头去,唯恐与少年人的目光相对。
    程名振根本没力气睁眼睛看她,浑身上下的伤口无一处不疼得钻心。为了避免莲嫂过于着急,他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七当家,你说得是杜鹃么?这些天,我恐怕让她费了不少心思!”
    “少爷知道啊?”莲嫂惊诧地抬头,然后又迅速将头低了回去,“少爷知道,知道七当家每天,每天都,都来看你么?为了这事儿,三当家跟七当家闹得很不痛快。可七当家”
    话刚刚开了个头,旋即被程名振没头没脑地打断,“三当家,是疤瘌叔么?他已经回到老营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只比你们晚回来一天。这些日子,陆陆续续有弟兄们从外边回来。听说大当家反败为胜,打得那个叫王世充家伙抱头鼠窜,周围还有些小绺子主动前来商量入伙。但那些人看上去都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七当家正劝着大当家不要收留他们!”
    “哦!”程名振昏昏沉沉地答应。伤口上的药开始发挥作用了,热乎乎的感觉开始取代疼痛,整个人的身体也开始变得软软的,费好大力气才能集中起精神。
    “六当家说大伙能活着回来,多亏了你的计策好!那个姓王的好像很有名,绰号叫做什么碧眼狐狸,两淮一带不少当家人都败在了他手上”唯恐程名振就此睡过去,莲嫂不断地给二人找话题。
    “哦!”程名振迷迷糊糊地点头。到现在,他终于探听出了自己当天在跟谁拼命了。王世充,这员将领很厉害么?名头好像不怎么响亮啊!程名振最近只听说过来护儿、张须陀、李旭和宇文士及,比起这些当世豪杰来,王世充可谓名不见经传。但那个人用兵却很果断,居然打了流寇们一个措手不及。如果不是他被胜利冲昏了头,自己那个简单的埋伏,未必能见得了什么效果。
    “在运河边吃了一败,姓王的便缩进了馆陶县!周围几个县城和堡寨俱不敢出头,这样,被打散的弟兄们才找到机会渡过运河,陆续回到泽里。开始的时候,听说张大王战败,泽里边几乎家家挂黑,都以为出去的人回不来了。结果你猜怎么着?”莲嫂轻笑,瞥向程名振的目光中充满了赞赏,“结果纸钱和香烛正冒着烟,人却囫囵个回来了。弄得一家大小又哭又笑,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怪不得土匪们肯花本钱救我!”程名振心中暗道。他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好生亏心,却强迫自己不去寻找其他被救的理由。土匪就是土匪,即便他们中间出现几个莲嫂这样的善良人物,也无补于他们的名声。而平恩程家却是世代忠良,绝不应该于土匪扯上太多瓜葛。
    这样想着,他对莲嫂的态度也慢慢淡了起来。善良的妇人看不见程名振内心里的挣扎,只是以为少年人是因为伤势过重,所以才精神萎靡。反倒愈发仔细地照顾他,不停地拿湿布替他抹汗。
    湿布醶上传来的凉意让程名振的灵台一阵阵变得清明,但药力和本能的逃避又让他的心神一阵阵陷入模糊。迷迷糊糊间,他听见莲嫂给自己讲巨野泽里边的趣事,讲野鸭子如何在芦苇丛中孵蛋,讲狐狸如何钻进篱笆中偷鸡却被狗捉,讲夏天时的荷花,还有冬天时的落雪。迷迷糊糊间,他说自己当年如何骑在父亲的肩膀上看长安,如何走丢了路,站在卖糖人儿的车旁大声哭泣
    那些快乐和忧伤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偶尔提起来是如此地亲切。程名振记得自己好些年没跟人提起过了,不敢对娘亲说,唯恐看到娘亲的泪眼。也不敢跟王二毛等人说,否则必会被当做炫耀。只有躺在巨野泽芦苇编织的草席子跟不相干的人说,才不必有任何顾忌。反正自己终归要离开,离开后就跟此地没任何瓜葛。
    “那你没哥哥么?”一只略显粗大的女性之手抹去少年人额头的汗水,手的主人柔声追问。
    “没!我家里就我一个!本来该有个弟弟,但阿爷出了事儿,没保住。”程名振吐了口气,苦笑着答道。
    “我以为你们家会有很多婢女,很多仆人。每次你出门时都是前呼后拥的,威风百倍!”女人用一只小勺舀了些蔘汤替程名振润唇,然后笑着说道。
    “京师那边米贵,阿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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