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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完结) txt-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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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几个城管的带领下,车队开到了城郊的垃圾场。

垃圾场边上的一块空地上堆着一堆杂物,几张塑料布盖在上面,勉强算是一个棚子,虽然用砖头压住了,还是在空旷的风里哗哗飘动。

还没走近,随风飘来了浓烈的臭气就激得大家打起了喷嚏,看这么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走来,杂物堆边上坐着的几个男女都惶恐地站起身来。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婆和一个女人。女人的一只眼睛上蒙着厚厚的白膜,听着响动,茫然地把头转向来人,老头在老太婆的指挥下颤巍巍地也站了起来,脸上挂着痴呆的笑,惟一还算正常的是老太婆,只剩下几颗牙齿的嘴张成了一只黑洞,似懂非懂地听着赶上前的秘书给她解释。

“儿子是瘸子,开马自达呢,这会在城里拉客,晚上才回来呢。”她歉意地说:“媳妇去接小孩了,中午要回来吃饭的。”

程怡没有说话,看了看她身边那只折叠小圆桌上覆着的纱笼,里面墩着一碟子萝卜条和一碗豆腐汤,圆桌下面的一只小煤炭炉子冒着热气,看样子锅里面是饭。小塑料棚里还放了一张折叠的钢丝床和一堆木板、床架之类的东西。塑料布破了好几个大洞,阳光直射下来,无数纤细的灰尘像夏虫一般在光柱里旋转飞舞。

谁也没说话,空气像凝固了,每双眼睛都盯着程怡。程怡紧紧地抿着嘴,喉头剧烈地滚动着——几乎能听到他牙床摩擦的声音。过了好一会,也许只是几秒,他轻声问:“为什么没给你们安排房子?”

老太婆难为情地在围裙上搓着手,小声说:“我们实在拿不起钱”

他们家原来是两间小平房,加起来三十多平,拆迁后只能折算三万多元补贴,安置房里最小最便宜的房子也得将近十万,看着他们家惟一的电器——一台12寸的电视,像佛龛似的供在小床当中,任谁也知道,十万元对他们根本就是神话。

程怡转头瞪着贺小飞:“协议中不是说对特困户有一个特别的安置方案?”和鑫昌签订开发协议时,程怡曾经特别提出,北城区是老城区,又是城乡结合部,其中有一批民政局登记在册的低保户,肯定不具备重新买房的经济能力,因此要求协议中必须有解决特困户住房的条款。贺小飞曾经汇报说,鑫昌在建设规划中设计了两层楼的特困房,把没人要的一楼和顶楼砌成了五十平米一套的小套房,准备用以安置这一批拆迁特困户。

贺小飞当然知道原因所在,北城改造之后,楼盘卖得特别火,五十平米的小套也被人找了关系买走了,有现钱入账,谁还管这批穷鬼,鑫昌那边拿出了和补贴等额的一点钱,就打发了他们,但此刻要在市长面前说出来的话,那不是自己找死么。他只有尴尬地说:“我疏忽了,工作没做好,我下午一上班就着手解决。”

程怡咬着牙,凝视了他一会,大约是考虑到贺仲平的缘故,到底还是给贺小飞留了点体面:“我帮你出主意吧:一,安排他们一家住到市政府招待所去,房钱你负责,什么时候帮他们搬好家什么时候为止。二,安排他们一家住到你家去,可以替你省点开销,你觉得怎么样?如果你家房子小住不下呢,我帮你负担个把个人。”

贺小飞满头都是汗,没口子地应声:“我安排,我安排,我现在就安排。”

正说着,远处的土路上,一个女人骑着自行车,驮着一个小女孩过来了。隔着好远,就喊着问:“真的是程市长吗?”

她一阵风地骑到跟前,跳下自行车,转身把女儿从后座上抱了下来,看着那几个默不作声在帮他们收拾东西的干部,惊疑地看你看他,贺小飞赶紧说:“我们帮你搬家呢,下午就给你安排房子!”

女人不敢相信地看着程怡,忽然醒悟过来,身子就软了,膝盖一弯就跪了下去,小女孩被母亲忽然的举动吓哭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大人们,程怡急了,赶紧蹲下去拉扯那女人,不明所以的小女孩却一边哭着,一边也偎依在母亲身边,怯怯地跪了下来,小手拽住了程怡的袖子,细小的声音嗫嚅着哀求:“叔叔,请不要赶我们走”

这一下,程怡再也控制不住,两颗大滴的泪珠放肆地夺眶而出,电视台记者赶紧架上镜头,抢抓这个罕见的、真实的、感人肺腑的场面,自己也早已泪眼模糊,朦胧中,透过寻像器里他看到,脸色苍白如纸的市长转过头来,对着镜头,更是对着所有的干部,声音被痛苦压抑成颤抖的喑哑:“说起来都是人民的公仆,现在主人住在这样的地方,我们有没有摸一摸胸口,自己的良心,都长在了什么地方!”

当天晚上,白绵市电视台新闻节目头条播出了“程怡市长走访慰问北城拆迁居民限期整改小区建设质量”的动态新闻,天知道新闻部主任和广电局局长审片时是怎么想的,程怡落泪的镜头竟然被放了上去,同期声也被清楚地一字不漏地播出,还打上了字幕。

平日收视率平平的白绵电视台,在这一刻,几乎被所有的观众锁定了。

而难得团聚的左昀一家,也坐在电视前一起收看这档新闻。

刘幼捷虽然已经听人描述过当时的情形,看到真实画面时,竟然也濡湿了眼眶,左昀又惊讶又佩服,握着嘴,还是叫出声来:“爸,程伯伯可是动真格了!”

左君年神情复杂地看着电视上的程怡,直到新闻结束,才轻轻说:“和老程比起来,我真惭愧啊。”

刘幼捷明白他的意思,六年前,初到白绵时,刚从美国进修回来的左君年锋芒何等毕露,何尝瞧得起程怡,他一开始就认定市长这个位置应该是他左君年的,他迫切地盼望能在一块土地上大展拳脚,治郡安民,实现毕生抱负。程怡的性格冲淡,观点保守,做事的节奏和他也不合拍,左君年心里不是没有鄙视过他胆小怕事,明哲保身。他毫不掩饰自己对权力的喜爱,并且认为,男人要实现个人价值的最大化就在于掌控最大程度的管理世界的能力。程怡常常表现出来的“富贵于我如浮云”的论调,在他来看是十足的虚伪。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明白,程怡确实对很多事无所谓,也确实对很多事有所谓,而这样的无所谓和有所谓,却是一个君子的“有所为和有所不为。”看似随和,但一旦碰触到他内心操守的底线,他表现出的不随和与不苟从,却比性格激烈的左君年更为强悍。

多年来左君年肆无忌惮地行使自己的权力,只因为相信自己问心无愧。

而现实终于一步一步地证明了程怡对他说过的话:“欲速则不达。”

“幼捷,我一直以洋务派知识分子自居,觉得只有我这样的干部才是真正想替地方、替百姓做点实事,以为老程不过是个东郭先生式的秀才,人是个好人,太缺少主见,只知道独善其身。他说我做事太冒进,我觉得他根本不理解我,”想起在市委书记一职空缺时,为了谋求这个位置,很是与程怡明争暗斗了一阵,左君年内疚地说:“其实,是我根本不理解他。”

左昀嘻嘻笑了:“老爸,你读经济学的书太多,对人文知道太少,咱们中国旧式的士大夫里,从来都不缺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儒学强调修身齐国平天下,性格的隐忍和自我精神境界的追求完美,并不代表懦弱驯从不作为,而是顺时应势,图大作为也,对他们来说,牺牲局部的利益,常常是为了取得制衡,为了顾全大局”

难得父亲这么用心听自己说话,左昀正说得眉飞色舞,被母亲迎头打断:“哈,左昀,你刚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清!”

“我?我说是为了权力的制衡和顾全大局”话说到一半,她已经开始后悔得直吐舌头。

“噢?”刘幼捷拖长声调,斜藐着女儿:“原来你学过顾全大局呀,我一直都以为你不懂得这个词呢”

“妈!”左昀恼羞成怒地大叫一声,朝母亲扑了过去,猫也似地伸手直挠肋下,母女俩在沙发上扭成一团。刘幼捷倒在沙发上笑得直喘气,对丈夫连声说:“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们左家的真传,一言不合,兵戎相见,所谓小人也”

这下,左君年也喊叫起来:“好呀,小人我就一不做二不休了!”扑上去捉住妻子的肩膀:“小昀,对付阶级敌人不用客气”

虽然没有官方通知,白绵市委市政府的干部像开电视电话会议一样,都准点收看了这档新闻。

贺仲平吃着饭看着程怡的讲话,看着看着就笑了。丁桂芳倒是被感动了:“哎,这程市长也挺不容易的,看他那么瘦,熬心血熬的吧。”

贺仲平瞧了妻子一眼:“政治作秀罢了,哄哄一般无知的老百姓,这你也信啊?”

贺小英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敢说出来,把脸埋在碗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贺仲平又说:“等着瞧吧,一个个都赤膊上阵了,有热闹可看呐。”

丁桂芳看了儿子一眼:“对了,上次马主任说给小英介绍的那个姑娘,怎么说呢?”

贺仲平不在意地道:“反正小英还小,这些事不着急。要是看了确实合适再进一步交往——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神情严峻起来:“你跟谁谈都不要紧,绝对不准去追左君年的女儿!”

丁桂芳不高兴了,护着儿子:“我儿子这么漂亮个人儿,还用追谁吗?”

贺仲平严厉地审视着儿子:“外面怎么有人传说,说你是左昀的男朋友?”

贺小英忍不住回嘴:“可能嘛?我就是想,人家也不能看上我呀!”

丁桂芳很是不乐意:“凭什么?!咱们有什么地方不够格,就凭他们家还能看不上咱们?要家世有家世,要学历有学历,要摸样有模样——”

贺小英在心里轻轻地给补上一句:“可别人就是看不上咱们。”他没有说出来,放下碗筷,抹了把嘴,起身走了,贺仲平兀自在后面丢出来一句:“要是看到你和那丫头在一起,小心我敲断你的腿!”

他们不愿意,她的父母也不愿意,她更不愿意,整个这件事,就只剩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贺小英苦笑着碰上自己卧室的门。他没有开灯,望着一窗的星光洒进屋来,整个房间笼罩在幽幽的墨蓝里。这样的天气是他们仨最喜欢的夜晚,星河灿烂,夜色如水,坐在绵湖的笔架山颠,风从脚下吹过,在这样抵达幽明的沉静里,左昀会亮开甜蜜而婉转的嗓子,给他们唱一支百转千回的歌子,尾音袅袅,永无止境。而现在——别说歌声,甚至连一个微笑都不会再给他了。他永远、永永远失掉她了,而且,她真心实意地恨着他。一想到这一点他就无法接受。心脏疼得不能自制,呼吸都行将麻痹。

即使这样,贺小英站在星光里,却满心满意地渴望着,心尖上的痛楚永远不要停止,这是和她还留存着的最后的联系。
36 弃子2006…07…03 11:34:42     网友评论 3 条  齐大元的反击来得十分迅速。令程怡和左君年都没料到的是,首当其冲的竟然是卢晨光。卢晨光一直尽力低调行事,还和贺仲平保持着比较友善的私人关系——但组织部调动陈秀的事,到最后一刻才跟他摊牌。

贺仲平回避了亲自通知宣传部部长的场面,而是让组织部干部科科长来转告市委宣传部。告知之后,下午就要在常委会讨论,同时调动的有十多个干部,宣传系统的有三个,陈秀放在其中,从绵湖晚报社调动到对台事务办的对外交往处,级别上是持平的,但实际权力、待遇都是天渊之别。

 

这件事简直比撤他宣传部部长的职还让人恼火!

干部科科长还喜滋滋地解释说:“台办比报社可好多了,做报纸责任大,担的心思多,又辛苦,起早带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一天休假——台办那里主任是空缺的,锻炼一年,提拔起来就是正处”

卢晨光只得苦笑。换一个干部,或者会作如此想,但这个调动,对陈秀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陈秀是他见过的最热爱新闻事业的女人。即使报社工作没黑没白,熬得她面黄肌瘦,憔悴不堪,她还是一头抱怨,一头热火朝天。抓到一条好新闻,半夜三更就给人打电话,兴奋得像刚拿到一盒糖的小孩子。他认识她时,他还只是新闻科科长,她比现在的左昀大不了几岁。

那年绵湖发生了特大洪涝灾害,江心洲被淹,武警部队到洲上转移灾民,他这个科长领着一群记者跟到现场去采访,乘坐一艘小艇,风大浪急,开出不多远,风势加大,暴雨倾盆而下,小艇在数尺高的浪里颠簸跳跃,看起来随时有覆没的危险,同行的一个武警也神情异常紧张,嘱咐所有人把救生衣穿好,有人去问船长是否回航,船长说,船若在此刻掉头转身,正好迎了风势,极容易翻船,只能硬着头皮朝前开到岛上再说。

四报三台的记者们统统脸色煞白,抱着救生衣,欲哭无泪,惟独陈秀还撑得住,靠在船头围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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