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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霓-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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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我败给你了。”我举手投降。

南音就在这个时候穿戴整齐地跑了出来,斜挎着她的背包,对三婶说:“今天晚上我要到姐姐家去住。”语气依然是硬邦邦的,说着就谁也不理睬,拉着雪碧跑下楼去了,连电梯也不等。

三婶叫住了我,塞给我一个饭盒:“东霓,拿着这个,她今天晚上几乎什么都没吃,到了你那里一定要喊饿了,你把这个在微波炉里给她热热。”

郑南音小姐的坏心情似乎一直维持着,西决把副驾座的门拉开,笑着对她说:“南音,坐哥哥旁边吧。”她把脖子一梗,冷笑一声:“虚伪。”

“兔子,”我也加入了和稀泥的行列,“别这样,你看他都主动和你求和了。”

南音又把小脑袋愤怒地一甩:“谁稀罕。”然后执著地拉开后座的门钻了进去。雪碧在一旁静悄悄地微笑,当众人坐定了以后,雪碧突然说了句:“南音,你好幸福呢。”我从前反镜里看见南音眼中有一丝惊讶轻轻地一闪。

半路上西决的手机突然响了,响了一边又一遍,他置若罔闻。停了一会儿,又重新响了起来,铃声固执得就像是一条不知道自己放在鱼缸里的金鱼,奋力冲撞着封闭的空间里那种不容分说的安静。

“到底谁呀?”我问。

“没有谁。”他那副讨人嫌的样子又出现了,我早就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江薏”,就不知道他玩这种把戏有什么意义。要是真的那么讨厌江薏,换个号码不就好了,设置阻止江薏的呼叫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故意摆出这副样子来:我在,我就是不理你。看来男人们都是需要诸如此类的意淫方式来显示自己的存在的。

“你不接,我替你接了,不然你就把它关了,我们郑成功就快要睡着了,你吵醒他后果不堪设想。”

他沉默不语,终于在电话第三次响起来的时候按下了“接听”。“就是嘛,”我在旁边笑,神志不知为什么有些涣散,“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还玩这套青春的把戏干什么。”

“西决,西决是你么——”江薏的声音大得可怕,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听声音她是喝多了,言语间都几乎都充斥着酒精的眩晕,“西决我要见你,你别挂,你为什么不理我了,不上个星期说了你会再来的,为什么又突然不接我电话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耍我你混账王八蛋你该死你小时候活该变成孤儿——”歇斯底里之后她突然软了下来,紧张的空气里弥漫着她崩溃的哭泣声:“西决你别这样对我,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剩下你,你对我好一点,求你了,否则我杀了你让你死无全尸——”电话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挂断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我的声音干涩无比,“你又去见过她?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他不回答,我的身后传来了那两个淘气鬼清晰的、重重的呼吸声。南音胸有成竹地、清脆地跟雪碧说:“大人的事儿你别管,那么好奇干什么,等你长大了我再慢慢给你讲。”

第三回 伤心球赛

我住的地方是新开发出来的小区,人不算多,不像三叔家那边,入了午夜还灯火错落。当初我选择这里,也正是看中了这个地方的安静,还看中了能从窗子里看见的护城河。今天是周末,我的那栋公寓楼基本上整个都是黑暗的,在暗黑中透出隐约的轮廓,像一只有生命、但是那么寥寥几散窗子透出来橙色的光。其中一家开着窗子,杯子交错还有欢笑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估计是在庆祝什么。南音盯着那扇孤零零的欢笑的窗子,吐了吐舌头:“简直像是聊斋一样,真吓人。”

我住过很多很多的房子。美国小镇上外观丑陋的公寓——我怀里抱着一盒刚买的牛奶,挺着臃肿的肚子,胳膊差点够不着电梯的按扭。北京三环边上陈旧的住宅区——那是我最自由的时光,我通常在凌晨到家,有时候带一个男人回来,有时候不带,我那个时候开着一辆从朋友那里买来的二手小货车,因为服装店的货物都是我一个人进回来的,我一想到只要我卖掉这满满一车的衣服——尤其是想到其中一些难看得匪夷所思的也照样有人来买,他们把钱交给我,我就可以给自己买些漂亮一百倍的东西,心情就愉快得不得了,愉快到让我神采飞扬地把头伸出车窗外,用很凶的语气骂那几个挡了我的路的中学生,那些满脸青春痘、骑着变速自行车的小孩子喜欢被我骂,青春期的男孩子们都是些贱骨头。新加坡高层公寓里面别人的房间也曾是我落脚的地方,我带着一脸乱七八糟的妆,一开门就可以放纵的把自己摊在一小块东南亚花纹的席子上面。在往前,那个我只是短暂停留过的南方的城市,我拎着从也是买来的30块钱的高跟鞋,轻轻翻墙溜进校园里,熄灯的时间已经过了,所以我必须像个小偷那样摸回宿舍去。远处,城市的上空弥漫着海浪的波涛,就像是天空在呼吸。

天哪,为什么我想到了那么多的事情。我想说的其实只不过一句话,简单点说,对于过去的郑东霓,只要回到那个落脚的地方,就完全可以让自己以最舒服的方式或者融化成一摊水,或者蜷缩成一块石头。不用在乎姿势有多么难看,不用在乎脸上的粉到底还剩多少以及衣服是不是揉皱了。因为门一关,我可以用任何我愿意的方式和自己相处。但是现在,好日子完全结束了。最简单的例子,我关上门扔掉钥匙以后,不能再像以往那样肆无忌惮地踢掉鞋子,第一件事永远是把郑成功小心翼翼地放到他得小床里面,因为只要动作稍微重一点他就可能像个炸弹,还多了一个雪碧。我必须让我精神集中的像是在外边一样,用听上去百分之百的成年人的口吻要雪碧去洗澡——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在一夜之间自然而然地学会做长辈的,反正,我不行。

“姑姑,”雪碧疑惑地看着我,“不用给小弟弟换一套睡觉穿的衣服么?”

“别,千万别。”我打开冰箱拿了一盒橙汁,听到她这一句话的时候盒子险些掉回冰箱里面,“那样会弄醒他的。他醒来一哭一闹我们什么也别想做了。”

“可是,”雪碧歪了歪脑袋,把可乐熊夹在肩膀上说,“他身上的衣服太厚了吧,这样睡觉会很热的。而且,我觉得睡觉的时候还是不要穿在外面的衣服,那样,不是不干净吗?”

“哎呀,你烦不烦!你今年才多大啊?怎么那么啰嗦——”我重重地把橙汁的盒子顿在餐桌上,崩溃地转过脸,迎面看见西决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算了,我深呼吸了一下,这个小孩毕竟初来乍到,我别吓坏了她,于是我换了比平时还要柔的口吻——那种说话的腔调的确让我自己感觉很肉麻,“叫你洗澡你就去吧,照顾小弟弟是我的事情,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好。”

不过雪碧的脸倒是一如既往的清澈,似乎对我刚刚的不耐烦视而不见:“这样好不好,姑姑,我来帮小弟弟换睡觉的衣服。你放心,我不会弄醒他。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会很轻很轻的。”不等我回答,她就冲进了我的房间,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探出脑袋,“我知道你把小弟弟的衣服放在哪里,我今天早上全看到了。”

我错愕地对着西决说:“看到没有,她简直都超过了你时候——你那时候好像还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她倒好,百分之百宾至如归。”

他轻轻地笑:“我看人家雪碧比你靠谱得多。至少比你会照顾人。”

“滚吧你。”我倒满了两杯橙汁,一杯推到他面前,一杯给自己,“你就靠谱了?那你还和江薏纠缠这么久都断不干净,你真靠谱。”

他没有表情地装聋作哑,但是我知道他稍微用力地捏紧了玻璃杯,因为他的手指微微有点发白。这是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有的习惯动作。

“说话呀。”我穷追猛打,“别想混过去,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又和她搞到一起的?”

他终于无可奈何地看着我:“你能不能不要讲得那么难听?”

南音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行,那就说说,你俩是怎么旧情复燃的?”她堆了一脸的坏笑,显然已经忘记了刚才还在赌气。

“你一边儿凉快去,没你的事儿。”西决恼羞成怒的表情永远是我和南音最爱看的节目。

南音兴冲冲地看着我:“姐,你那双新买的高跟鞋可不可以借我—”“宝贝儿,”我笑容可掬地打断她,“你休想。”

“小气鬼。”南音咬了咬嘴唇,眼光落回到西决身上,“快点讲嘛,我要听听你和江薏姐姐到底怎么回事儿。”然后她又殷勤地补充了一句,“哥你要加油,我喜欢你和江薏姐在一起——她比那个陈嫣强不知道多少倍。姐你看看陈嫣那副嘴脸,生了北北以后她更是嚣张了。也不知道在什么,抱着那么丑的一个小家伙还觉得自己挺光荣的——”

“你小时候也好看不到哪儿去。”西决忍无可忍地打断她,“我真是受不了你们。你们讨厌陈嫣也就算了,人家北北——”

“别,”南音的小脸凑到他的脸跟前,嘲讽地拖长了声音,“叫人家的名字多不敬呢,要叫人家小婶——你不是早就叫惯了么,”接着她微妙地调整了一下表情,摆出一副沉着脸的样子来,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南音,你是不是应该给小婶儿道个歉——”

“哎呦我不行了!”我紧紧抱着靠垫,笑得差点从沙发滚到地上去,“南音你怎么能学得这么像啊,天哪——”我重重地拍了一下西决的肩膀,“好好看看吧,刚刚你就是那副死样子,不行我笑得胃都疼了。”

“你现在倒是不担心吵醒郑成功了。”西决咬牙切齿地盯着我,“我不过是想说你们俩真是没素质——跟陈嫣较劲也就算了,你们这么大的人,针对人家北北一个婴儿,觉得很有意思吗?”

“谁针对她——”南音托着腮帮子,眼睫毛轻轻地颤,她说话的样子越来越像个小女人了,“我针对的是陈嫣,又不是北北,再说在这两个小孩子里我就是更喜欢郑成功。这有什么不对么,她就是看出来我们大家对郑成功更好,就要故意跟大家找别扭,以为这样我们就能多注意北北了——连郑成功的醋都吃,你说是谁更没有素质?我觉得最惨的还是小叔,总是夹在中间打圆场。今天晚上他们俩回去说不定要吵架的,陈嫣一定会把对我的怨气都发泄到小叔头上,小叔好可怜。”

“那就让他们吵去。”我悠闲地伸了个懒腰,“活该,小叔是自找的。”

南音的手机又一次传来了短信的铃声,她仰起脸粲然一笑:“我去给苏远智打个电话就回来。哥,不然你今天也别走了,我们三个好久都没有一起聊天了呢。”

“今天就算了,”西决站起身,像往常那样揉揉南音的头发,“三婶一个人在家也不好。而且她明天一大早要出门,不能没人替她开车。”

“南音,别信他的。”我窃笑,“满嘴仁义道德,其实是等不及要去跟江薏鬼混。别那么看着我,我说错了么,你赶紧走吧,不然我怕那个疯女人一会儿醉醺醺地杀到我这儿来。”

“原来如此——”南音开心地欢呼着跑进了屋里。不一会儿,房子的深处就隐约传来她愉快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雪碧隐隐的说话声,估计又在和可乐聊——今天他们的确遇见了太多人,有太多事情需要消化,以一只熊的智商,理解我们家所有事情估计有些难度,所以雪碧责无旁贷地担负起给可乐讲解的任务。只是我不知道,雪碧自己又究竟能理解多少。

空旷的客厅里,就连西决拉紧外衣拉链的声音都格外清晰。我故意对着他的背影,轻轻地说:“医院的结果出来了。我今天一直想跟你说,但是就是没有机会。”

我看见他慢慢挺直了脊背,轻轻地说:“是么。”

“我妈终于赢了。”我如释重负地把怀里的靠垫丢到地板上,“居然——郑岩那个王八蛋居然真的是我爸。开什么玩笑。”

“郑东霓,别总是一口一个‘郑岩’的。你对大伯总该有点最起码的尊敬吧。”他的语气依然平淡,只是他仍旧不转过身来看我的脸,却弯下身子开始系鞋带。

“我刚才叫他的名字是为了区分一下,不然上面那句话要怎么说——我爸居然真的是我爸,谁能听明白我在说什么啊。”我强词夺理。

“这样不好么。”他仓促地微笑了一下,“你想了那么多年的事情终于知道了。看来大妈是对的,她一直都那么坚持。你看见我的手机了吗?”

“拜托,你还没有老呢。你自己刚刚把它放在兜里的。右边,你摸摸看。”我叹了口气,“还有,江薏那个朋友真的很不像话——就是那个帮我作鉴定的医生。这种事情都是绝对隐私,他居然随便告诉江薏我的鉴定结果,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不应该啊,一点职业操守都没有——你要当心,说不定江薏和他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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