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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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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困难为什么还给工作组砍肉吃呢!是有求于工作组?可他并没有提出来,而且看他那忠厚老实的样子,也不像是个动心计的人。看来女主人倒是精明能干,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不过她根本没进屋也不像有什么事要说的样子。虽有这些疑问,初次见面也不便提出来。闲扯了一会儿,就放下了吃派饭的钱和粮票大家起身走了。每人一天八两粮票,三角五分钱,有零有整。
  走到院里,听到“咩咩”的羊叫,这时吴玉萍才注意到那盛杂物的棚子里养着羊。一看到羊,才想起那菜饽饽刚吃时有些膻,原来是羊肉,吃的时候却因为又饿又急,成了猪八戒吃人参果,只知道香,根本没品出是什么肉来。
  这天下午工作组盘腿坐在炕上学习,老郝念大家听,然后联系实际讨论。学的文件是中国共产党第九次代表大会的政治报告。主要学习大会确定的党的基本路线,阶级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并以此确定了“斗、批、改”的任务,这就是成立斗批改工作组的来由。组长还专门掏出一个小本本念了毛主席的讲话,说文化大革命有些事情还没做完,比如斗批改。过若干年也许又要进行革命。我们的基础还不稳固,相当多的工厂里,领导权不在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不在工人手里。过去领导工厂的不是没好人,但是他们是跟着刘少奇路线走的。所以要进行大批判,事实上是党需要重建。
  吴玉萍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传达,她一听觉得问题够严重了,简直毛骨悚然,这不等于说下边没好人了吗?虽然说不是没好人,可是又说他们都是跟刘少奇路线走的。九大会上又把刘少奇定为叛徒、内奸、工贼,是“资产阶级司命部”的头子。这不等于说这些人都有问题了吗?
  接着又学习《人民日报》文章,当老郝念到不以粮为纲就是“自由经营的资本主义”,“农副产品到集市自由买卖就是修正主义黑货”时,成强突然从炕上跳起来说:“你们说今晌午为啥给咱们吃肉馅菜饽饽?”问得大家一愣,老郝看了他一眼没吱声。吴玉萍看他那种得意的样子倒是猜到了:他肯定觉得人家心里有鬼,是害怕才给好饭吃,但是她也没说话。只有年轻女队员黎娟莫明其妙:“你说为什么?”成强十分肯定地说:“哼!他心里有鬼。肯定是经常卖羊肉走资本主义道路,怕咱们整他先用肉堵住咱的嘴。”
  用肉堵住嘴?吴玉萍觉得要真是靠卖羊肉走资本主义道路,给你肉吃,不是更容易暴露吗?怎么能这样怀疑人呢?心里这样想却没敢说出来,怕被别人说成右倾。别看自己是副组长是干部,人家是农村刚抽上来的队员,可人家根红苗正,说什么也没关系。自己这身份一被人抓住点把柄就是问题,不能不分外小心。
  老郝把文件放下说:“那咱们就讨论讨论,这个村的资本主义怎么抓吧!”说着拿出烟口袋来,一边卷烟一边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大家。吴玉萍想老郝心里可能有了安排,如果自己不来,只是那两个农村队员,他可能就直接部署了。自己来了又是个副组长,他当然要征求意见。便马上说:“我刚来不了解情况,老郝你们搞了调查,你就看着安排吧!”老郝说:“那好!我看咱先把问题梳梳辫子,抓住主要矛盾狠狠打击。”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5(3)
  一听说梳辫子,成强就把这两天听到村里做买卖,卖羊肉的事列举了一大堆,这小伙子了解了不少情况。黎娟也说了一户养“羊公子”(配种用公羊)的事,她说:“那天我在一家吃派饭,一进院就闻到了一股呛鼻子的臊味,是从草棚子里出来的,我扒门缝儿一看,里面拴着一个大羊公子。那家伙两个大羝角蜷曲着,那么粗那么大好凶啊!吓了我一跳,那么大个的羊我还是头一回看见。”说到这里,成强嬉笑着说:“你光看见羝角那么粗那么大,就吓了一跳,没看见肚子下边那大家伙?那才好哩,更会吓你一跳。”
  “肚子下边还有啥大家伙?什么样?我没看见。”黎娟有些奇怪地说。她是个不到二十的大姑娘,猛然一下还没意识到成强说的是什么,当她看到他那诡谲的笑脸,立即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东西,马上臊得满脸通红,过去捶打成强:“你真坏!你真坏!”
  “别打闹,研究工作哩!”老郝像管孩子似的说了一句,两个小青年也就立即安静下来。讨论了一会儿没啥新内容了,老郝就说:“先召开小型会,进一步摸摸底,重点就是把卖羊肉的事摸透。谁家先卖的,五类分子家有没有卖的,要选个批斗的典型。另外把一般情况也摸摸,到底有多少户卖了多少,排排队,搞个统计,因为还要向乡里、县里汇报。”谁负责召开什么会也分了工。老郝召开党员会,成强召开民兵骨干会,吴玉萍和黎娟开妇女会,摸全村这类情况妇女更是个重要环节。
  妇女会就在吴玉萍、黎娟住的屋里召开。房东大娘住东屋,天天晚上喝完粥就睡觉省得点灯熬油。工作组住到她家,队里给她送了一小筒煤油和半车烧炕的柴火,她舍不得使舍不得烧,吴玉萍她们的炕老是凉着。煤油本来应放在外屋,没了可以随时添,也不知被她藏到哪里去了,今天开会时间长,只好又到队里要了点煤油先使着。原来通知吃完晚饭就开会,吴玉萍在炕上坐着等着,黎娟把煤油灯罩子擦了又擦,又把自己褥子下边的羊毛毡子抽出来铺在炕上,一边铺一边说:“大冬天谁家的炕这么凉?冰了妇女们以后开会就没人来了。”一切都准备好了,两人眼巴巴地等着却没有人来。
  等了很长时间,才听见院里有人喊:“在哪屋开会呀!”黎娟忙迎出去,却只有村妇女主任一个人来了。黎娟有些奇怪:“怎么就你一个人?”妇女主任也奇怪了:“唉呀!还没人?后半晌我的腿都跑断了,挨门挨户地请啊!怎么还没人来?”说着人已经到了屋里。
  妇女主任三十多岁,头发梳在耳后整齐溜光。身穿家织的蓝格子布棉袄,干净利落。手里拿着个笔记本,胸前戴着很大的毛主席像章,一看就知道是农村里那种能说能干的女尖子。她叫柳翠花。头一次见吴玉萍,听说是工作组的副组长,就左一个同志右一个同志的叫着,问寒问暖。接着又去摸摸炕头,又摸摸炕脚,惊讶地说:“好凉!真是对不住同志们了,我去抱柴火烧烧,这还行?”说着就去院里抱柴火烧炕。吴玉萍急等着开会,便说:“让黎娟烧炕,你去赶紧叫叫人吧!太晚了。”
  柳翠花去了老半天,才领来了个几个妇女,说还有几个人也答应来。这几个人上炕以后,就各自从胳肢窝里、毛巾包里拿出自己的东西,挤到灯跟前做起了活计。有纳鞋底子的,有纳鞋帮子的,还有垫着袜板补袜子的。那年头农民没人买鞋穿,线袜子那么薄的底也架不住干活揉搓,补好了也是三天两头地坏,所以为了这一家子的鞋脚,也够妇女们忙活的了。而且妇女还要下地做饭,一天天的哪有整工夫?所以遇到这种炕头会,她们总是开会做活两不误,还省了家里的灯油。吴玉萍一面和她们聊天,一面想再等几个人来。等到九点多了,按农村习惯都该睡觉了,见不会有人来了便让大家坐好,先把活计放下,宣布开会。
  一说开会人们的困劲就上来了,一点点地往后挪蹭,都离开了煤油灯躲到黑影里,靠在了被垛上。为了抓紧时间吴玉萍简单讲了讲国内外形势,最后拉到两条路线斗争上。吴玉萍知道说这些,妇女们不会感兴趣也根本听不进去,可是作为斗批改工作组副组长,又不得不说,要搞批斗,政策又不能不讲,不得不说违心的话。
  黎娟却十分认真,而且说话直截了当,让大家说五类分子有没有不老实的,村里有没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有没有搞修正主义的。屋里一片沉寂没人说话,好像人们根本听不懂她说的是啥,正像人们平常说的洋鬼子看京戏——傻眼啦!
  她急了,干脆说有没有卖羊肉养羊公子的。这回人们听懂了,屋里也热闹了起来。人们毫不避讳根本不觉得是个问题,七嘴八舌地乱嚷嚷开了:“生活这么困难,连个点灯熬油的钱都没有,哪家不养一两只羊弄个零花钱啊!”“俺们村祖祖辈辈都养羊。”“俺村家家户户会剥羊,外村想学还学不会呢!”
  黎娟解释了什么是自由经营的资本主义和修正主义黑货以后,人们更炸了营啦!啥?卖个羊弄个买油打盐的钱就是资本主义?有个妇女说:“俺家祖祖辈辈卖羊肉,还是个穷,咋就成了资本主义啦!”有一个妇女没说话倒先笑开了,然后一边笑,一边说:“要说资本主义,头年俺也资本主义了一回,嘻嘻!你到俺家看看去,穷得丁当响。不怕你们笑话,俺那小子过年还穿着露脚趾头的鞋。这是头年卖了个羊,一家子才凑和过了个年,还扯了几尺鞋面子。”说着把手里的鞋帮子一举,“这不,急着给他们爷儿俩一人做双鞋。”半天没有发言的妇女主任,好像懂得一点政策,这会儿也解释说:“俺村宰羊是宰羊,可都是自家养的,没有一户敢长途贩运,自繁自养不是允许吗?”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5(4)
  看起来人们有说有笑好像拉家常,吴玉萍心里却如刀绞。她虽生在城市长在城市,但参加工作以后便经常下乡。近几年到农业局工作,全县的村几乎跑遍了,她知道农民的纯朴敦厚,也知道他们的困苦艰难,尤其是白刚回农村以后,一个壮劳力尚难维持一个人的生活,买黑市粮食还要她从微薄的工资中给点补贴,何况许多农民是要靠一个劳力养活一家人啊!她对农民的困苦有了更切身的体会。
  这么半天她没说话,只黎娟在维持着,好像她十分深沉。实际是听了妇女们那直朴的语言,那对她们信任的真诚,心中充满同情,她是有口难言哪!可是当了工作组,又不能永远沉默,听到妇女主任的提问以后,她便解释说:“你说的那是以前的政策了,贩运算投机倒把,要是自繁自养”说到这里吴玉萍犯斟酌了,以前好像猪羊也不允许自己宰了上市吧?
  没等吴玉萍说完,嘴快的黎娟马上把话茬接了过去:“自繁自养也得自吃才行!文件说得很清楚:农副产品到集市自由买卖就是修正主义黑货。”她把文件上这几句重要的话都背下来了。柳翠花半信半疑:“文件上真是这么说的?”她是多年的妇女主任了,对党的政策是真诚拥护的,什么工作下来都积极完成,没讲过价钱。今天这个卖羊肉的问题,她可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好。
  吴玉萍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再争论下去。她觉得该怎么办还没研究,现在就下定论会引起群众恐慌,便转换了话题:“我们只是了解了解情况,这个问题就不谈了。今天来的都是贫下中农基本群众,大家说五类分子中有不老实的吗?”黎娟又补充了一句:“他们当中有卖羊肉的吗?”她是急着要找出批斗对象来,要不工作怎么开展啊!又是一片沉寂,妇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不涉及自家的问题,就没人愿意出头了。
  柳翠花觉得自己是干部,不能让会议冷场,便不紧不慢地说:“要说五类分子,我们这村有个特殊情况,吴同志初到可能不清楚。这村小又穷,土改时定成分没地主。只有两户富农,如今老的都死了,剩下几个可教育好的子女。说起卖羊肉来,还真都是贫下中农,富农子女也不敢上集去卖。同志们不知道,卖点肉也不容易,集上又赶又逮的,逮住了成分好的说说好话就许放回来,成分不好的打骂不说肉没收,弄不好还许关个十天八天的谁敢去。贫下中农卖肉也是偷着,半夜出去天刚亮就卖完了,赶的是鬼市辛苦着咧。”
  听主任提到辛苦二字,妇女们又一个个诉起苦来:这个说家里缺米少柴,干一年还得向队里交钱,自己再不想点法咋办?那个说担惊受怕卖点羊肉不过换点油盐,能顶啥事?也有人说人还吃不饱,哪有粮食给羊吃,暖和天有青草,天冷了就是靠涮锅水、烂菜帮子和干草喂羊了。羊瘦得光剩几根骨头,剥不了几斤肉,能卖几个钱?说到这里有个妇女突然尖着嗓子喊了一声:“赚钱?还有赔钱的呢!”
  “赔钱,谁赔钱了?”大伙儿纷纷追问。那个妇女说:“孙绍安家呗,你们不知道?”有几个人同时说:“人家那人深沉有啥事不爱往外说,我们怎么知道?”有人却要刨根问底儿:“自家养的羊贵点贱点都是收入,他怎么就赔了?”尖嗓子妇女说:“这可不敢说就没赔。”然后看了吴玉萍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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