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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之遥-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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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麒见阳子要离去,便也跟着起身,刚走出两步,被六太一把拽住,“喂,你到哪去?”
“我……”景麒张了张嘴,迟疑道:“主上她……”
“她跟那个家伙一起,你不用操心。他们私下有话说,你就不要跟过去了。”六太东倒西歪的把脚翘在椅背上,“哎呀,做麒麟真是命苦啊,老要跟在主人的屁股后面转,好不容易有机会,你就休息一下吧。”
景麒沉默着,一言不发的重新坐下。六太嘴里荒腔走板哼着不知哪里学来的歌,从桌上的果盘里拿起一个桃子扔给不时向窗外花园里张望的景麒,“喂,别这么心神不宁的好不好,你放心,刺客进不了玄瑛宫。真要命,没见过哪国的麒麟比你更忠心了。真不知道景王的运气算好还是算坏了。”
这倒提醒了景麒,“那个,帷湍大人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主上说,好像还跟朱衡大人有关?”
六太安静下来,咬了一口桃子,缓缓说道:“其实,是起因于争风吃醋。”

“争风吃醋?”临着云海的凉亭里,阳子一边欣赏着迎风摇曳的海棠,一边问起帷湍的事情。听见尚隆说出这四个字,吃了一惊,难道是帷湍和朱衡因为争风吃醋反面成仇?可他们两个身为雁国的重臣,怎么可能?
“不是你想的那样,”尚隆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嘴角扯出一丝笑意。“他们两个正经的要死,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哦。”阳子忍不住红了脸。
“是朱衡的一个表弟,和帷湍的儿子,因为一个有名的歌伎起了口角,争执之中可能受了羞辱……”他闭了闭眼,似乎在抑制自己的情绪:“那是个凶残狭隘的人,因为这点事情动了杀机,他本是冲猪突的儿子去的,可是……那天正巧是猪突用那辆平时给他儿子用的车……结果……”尚隆突然住口,猛地转过身去。
阳子看着他的背影,不知说什么好。她听尚隆说过,五百年前他初登位的时候,脾气爆烈直爽的帷湍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指责因他的缘故,造成了多少性命的流失……
“这么多年,他为了督促我建设好这个国家,几乎住在了玄瑛宫。他训诫我,从来不因为我是主上而畏缩或者纵容,他是我见过的,最正直的人……”他的声音低缓沉痛,语调渐渐沉下去,“如此铁骨铮铮的人,却因为这样可笑的原因而……”他没有说下去。
“那么……凶手呢?”阳子问,随即想起朱衡来:“难怪朱衡大人自觉有愧,称病在家……你打算怎么处理他的事情?”
“凶手,我让他血债血偿!”尚隆咬牙切齿的说,“这样残暴偏狭的人,他的十条命,也换不回一个帷湍!至于朱衡,”他倏的收住,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缓了口气才说道:“虽然不关他的事,但是是他们杨家的人……”
“难道你要连坐?”
尚隆沉默了半天,才缓缓摇头:“不……不,这个事情与朱衡无关。”
阳子不再说话。她知道此时他的心情极乱,几百年来并肩奋斗的重臣,无论是和帷湍,还是朱衡,他们之间的感情只怕都已超越寻常的君臣,而是彼此不可或缺的密友吧。设身处地的想,阳子知道如果事情发生在浩瀚身上,她的愤怒只怕不会比他淡。
只是,她默想,朱衡一贯坦诚温和,如果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或者损坏了他们君臣之间的关系,只怕不是雁国之福。
尚隆的背影宽广坚强,阳子看着,想起他脸上挥之不去的疲倦,发生这样的事情,让他疲于应付吧。
过了好一会,尚隆才平复了心情,叹口气:“对不起,我失态了。”
“哪里。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不用费心招呼我,要是累了就先休息吧。”
“我明白。不过跟你说说话,就是我最好的休息。阳子,”尚隆看着她,诚恳的说:“多谢你来。”
阳子垂下头,故作轻松的笑道,“别这么客气,我们是朋友嘛。”
尚隆瞧着她微笑:“是,我们是朋友。”
阳子与他对视,片刻,突然问道:“你最近很辛苦吧?”
“呃?”
“眼圈都黑了。”
“哦。”尚隆不自觉的摸上自己的脸,自失的笑笑:“一下子去了两个肱股之臣,我懒散惯了,一时不习惯。会好的,都会好的。”
“你的诞辰庆典会有变动吗?”
“不会。”尚隆斩钉截铁的说,“举行庆典是猪突一直坚持的,算是他最后的心愿吧。”
话题太沉重了,阳子四围看看,深吸了口气,笑着问道:“说到这个,你今年到底多少岁了?”
尚隆很认真的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记不清楚了。我很久之前就不想这个事情了。都是他们给我操办的。”
阳子目瞪口呆:“你自己的年龄都不记得了?”
“阳子,”尚隆好笑的看着她:“等到你活了五百多岁的时候,年龄也就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情了。五百多岁,”他象是在说给阳子听,又象是自言自语,“听起来很象妖怪呢。”
“尚隆!”他的话触动她心中一个隐秘的问题,阳子突然叫了他一声,神色凝重,“尚隆。”
“怎么呢?”
“你有没有……?”阳子犹豫着,觉得难以开口,半天才艰难的问,“这么多年……这么久了,你有没有……”
尚隆专注的看着她:“有没有怎么样?”
“你有没有想过放弃?”
“什么?”完全出乎意料的问题让尚隆摸不着头脑。
“我知道仅仅在位十年的我说出这样的话是可耻的,可是,”她飞快的说下去,仿佛只要停下来,就会丧失勇气,“尚隆你有没有过这样的冲动,想要放弃,不顾一切,放弃玉座,逃离所有的责任。你有没有害怕过,这个漫长没有尽头的道路,这样五百年,一千年的活下去,每天看着镜子里一成不变的面孔,每天面对着和你一样一成不变的大臣,生活里没有惊喜,只有习惯……”她的话被他伸过来的双手吓回去,“尚……尚隆?你干什么?”
粗砾的大掌捧住她的脸,逼使她与他四目交投,无法回避。“小丫头,你听我说。”细细看了看她震惊的脸孔,仿佛醒悟过来,尚隆松开手,呵呵笑道:“堂堂的景王,在我的眼里,还只是一个心事重重的小丫头。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我明白,”她低声说,“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哥哥。”
“嗯,”尚隆点点头,坚毅英俊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怜惜,“王可真不是一个轻松的差事啊。肩负着整个国家,你的每一个决定都会被贯彻,每一句话都会被人奉作不二律条,所以你不得不小心翼翼,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件事情都要深思熟虑。这样的事情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直到你生命的结束。而最可怕的是,你永远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每个人都会害怕,在这样的情况下,单调寂寞的快要把人逼疯的重复,折磨着每一个王,没有人例外。”
阳子看向他,“你,也是这样吗?你是有五百年治世的明君啊。”
“那当然。”尚隆气定神闲的向后靠在栏杆上:“我也是人嘛。而且,”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悠远难测,“就是因为时间长,我常想,如果不是我麻木了,就是快要发疯了。”
“可是,可是我担心……因为我的缘故,造成了如今的麦州大旱。”
“嗯?”尚隆凝起眉,“麦州的大旱我听说了,这很奇怪啊,有王在玉座,本不应该出这样的事情。”
“是庸。”阳子低着头说,“因乱而出的庸,造成的大旱。”
“庸?”尚隆仔细思索:“我倒听说过。只有主宰一方的人,才会导致庸的出现啊。”
“什么?”她蓦的抬起头来,“你……说什么?主宰一方的人?”她突然想起景麒欲说还休的那句话,“乱主,就在主上身边。”主宰一方的人,除了王,还有谁是主宰一方的人?
“难道……”阳子越发的惶惑,一颗心沉下去,“难道真的是我的缘故?”她的手,不由自主摸上随身的水禺刀。
“怎么?”尚隆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水禺刀显示了什么吗?”
阳子闭上眼,燃火的红莲向她扑来,虚空的扭曲让她感到眩晕。
“阳子?”他担忧的看着她突然苍白的脸。
“啊?”幻像散去,阳子突然惊醒,握着水禺刀的手收紧,她开始讲述那个让人摸不清状况,又心惊胆战的幻像。
“红莲?”尚隆凝神听完,细细思考,“你知道这红莲代表的是什么吗?”
她摇头。
“扭曲的虚空呢?”
她再摇头。
“那么,”尚隆问道:“你跟景台辅讨论过吗?”
“还没来得及,听说了帷湍大人的事情,就忽略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都能忽略了?”尚隆又好气,又好笑,“我建议你,要跟景麒好好商量。那个家伙虽然无趣了些,可是见识还是有的。”
阳子想到景麒在这件事情上的保留就泄气,“是有见识,可我怕他是不肯坦率跟我说呢。”


(十四)

留在书房的两位台辅大人也讨论着相同的话题。
“红莲花?”六太咬了一口桃子,卡在口中咽不下去,“你梦见红莲花?这跟阳子有什么关系?”
景麒蹙着眉头斟酌半天,才说道:“红莲花变作火焰,从天上坠下。我之前做过的另外一个梦……”他顿住,梦里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回响:“一步之遥,一步之遥……”
“景麒?”六太看着他陷入沉思,苍白的脸上显出迷茫的神情,不得不提醒他。
“那个梦,是关于主上的。梦里,她的头发也化作了火焰。”
“所以你担心,那个红莲花跟她有关?”
景麒默认。
六太挠挠头,问道:“可是,就算是那样,跟麦州的旱情又有什么关系?”
景麒想了半天,说:“我不知道。”
“喂!”六太十分不满的瞪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问你旱情,你说做梦梦见了红莲花,可是问你这之间有什么关系,你又说不知道。你这个家伙可真别扭啊。”
被他一通数落,景麒愣了一下,有些委屈的说:“我的确不知道啊。”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有关系呢?”六太觉得自己循循善诱的样子一定和幼学里的老师很像。
“也没什么……”见六太凶神恶煞的盯着自己,景麒只好努力说明:“只是主上她,最近很奇怪。”
六太毫不放松的瞪视让他只得继续解释:“主上她做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
“比如……?”六太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被眼前这个一推一动不推不动的家伙给耗尽了。
“主上她,故意从树上摔下来,伤的很厉害,还不肯用碧双珠。”
六太不可置信看着他,突然爆出一阵大笑,“就因为这个?你就说她奇怪?景麒啊,你也太不了解胎果的心情了。”
“这还不奇怪吗?”景麒被他笑的恼羞成怒。“明明疼得要命,就是不肯让人医治,就是要让人担心,这样任性……”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即闭上嘴巴。
“哼。”六太意味深长瞟了他一眼,突然专心致志的进攻手里的桃子。
景麒难堪的沉默着,阳光明媚的书房里只有那个少年模样的老麒麟毫无形象吃桃子的恶劣声音。
过了好一会,六太才说:“就算她举止不寻常,也不能说明庸的出现跟她有关啊。景麒,你们身边一定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这不用我告诉你吧。”
“除了主上……我想不出别的事情。官员们尽忠职守,国事按部就班,连麦州侯也没有过失。”
“所以你就认为是阳子……对了,你说到之前的另外一个梦,怎么回事?”
景麒的脸突然红了,支吾半天,不肯明说,反而问道:“你说,一步之遥,是什么意思?”
“呃?”六太正经八百的看了他一眼,“你问我?我们两个谁是蓬山两千年来最勤奋认真的麒麟,谁是唯一读完蓬庐宫中所有藏书的蓬山公?你居然问我这个词的意思?”
“我就是问你怎么看的,六太,你现在比我还罗嗦了。”景麒头疼的说。
六太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吞了半天口水,才悻悻的不跟他计较,“一步之遥,不就是一步的距离吗?”
“这种距离,到底是远,还是近呢?”
六太回答不出来,有些挂不助,“喂,你怎么突然想起问我这个?”
景麒想起阳子说过的,一步之遥,那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重重的叹了口气,摇头:“没什么,突然想起来而已。”
“景麒啊,你可是越来越怪了。真奇怪阳子怎么受得了你。喂,你这个一步之遥到底是什么意思?”
景麒垂着眼,不为所动。让他向别人说出自己的心事,比杀了他还难。
祥琼参观完玄瑛宫回来,一进门,就看见这样怪异的场面。
“台辅?”她左右看看,景麒的一张脸拉的老长,苍白的皮肤下面还有一团没散尽的红晕,清秀的薄唇紧紧抿着,乍看上去,倒象是闹脾气的孩子,因为某个人肆无忌惮的嘲笑而感到委屈。
那个恶劣的某人则老神在在的哼着古怪的小曲,看起来心情好极了。天底下如果还有谁能把景麒给气成那样,那一定就是延台辅六太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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