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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有恶犬-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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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一直打官腔,他还有招可出,但他对温情牌一向没有抵抗力,意兴阑珊地腆着脸:“谢了。”
  秦敛坐回椅子里,眉角一松:“你我之间,就不要说这些了。”
  “……”
  “过两天我就要动身出发了,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谢启沉默了会,皱眉道:“你这是什么丧气话,我军自然会赢。”
  秦敛刚刚这话,可是对自己国家的将士们没有信心么?
  “你倒是自信。”秦敛为自己再倒上一杯茶,端着坐会谢启床边,极具耐心的一口口喝完杯中茶水,才道:“自中宗后庆国越发重文轻武,如今主将年老,而且已有十来年没有真刀真枪的上过战场,还是你以为,打仗就是靠人多就行了?”
  谢启闭目,听着秦敛的话。
  “皇帝重病,太子又如此无能。”秦敛偏偏头:“之承,难道你还以为他们真的会给你带来你想要的盛世太平?若是太子继位之后呢?你要向这种人鞠躬尽瘁完下半辈子?”
  藏在被褥间的手不自觉握紧。
  “若是国无明君,今日之战就算胜利,那也只能说是侥幸。”
  “你是太子老师。”谢启睁眼直视对方,语有责备:“他昏庸无能,你自己难道就没半点责任?”
  “前朝末帝的太傅还是一代圣贤。”秦敛微笑:“人性这种东西,不是什么道理就能改变的。”
  “那你究竟想说什么。”
  秦敛不像是会抱怨的人,人一旦抱怨,那就是将自己弱点暴露在别人眼底,谢启摸不准秦敛的想法,只觉得这样太过反常,何况抱怨这种玩意,事实上根本就起不了半点作用。
  “我只想提醒你,你我的命运从不在自己手里。”
  他无法躲避秦敛支过来的手指,温暖滑在脸颊上,但热气传不进去,五脏六腑都因为秦敛的一番话变得凉拔拔的。
  樊老太君的年老惨状至今印记在脑中,不能遗忘。
  “运气好,遇明君,为良臣。”秦敛淡声道再:“那若运气不好了呢?”
  若是太子他日登基,谢启也明白自己将来的处境,说来可笑,他的所学所为,真的像秦敛所说的一样,将会被一个无能的小子所掌握。
  一心为国的执念敌不过未来皇帝的喜好,但又有什么办法呢?皇家的继位者已经是这幅模样了,难道还要劝皇帝改立太子不成?
  秦敛打断谢启心中所想,在他耳边低声笑道:“你莫要担心,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谢启心中有一丝异样,秦敛的眼瞳里映着的他的身影,一派温柔可亲的样子,活似又回到了十年前一般。
  寻思片刻,在秦敛临走前,谢启沙声开口:“一路小心,随风……无论你我未来在不在自己手里,国家社稷都需要你,我们以前读书时所立的志向可能真的是镜花水月,世事那么无奈,我常常都觉得力不从心,你比我能干,自然比我看得清问题,你说得对……有些时候就是看运气,运好遇明君为良臣,若运气不好,就当是生不逢时了,不然你看世间有才有志之人如此多,能名留千古的又有几个?可是——若不试一试,我们又怎么会知道结果如何,就像当年科举前,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他说的有些急切,深深喘了口气,秦敛的手扶在门边,并没转身与谢启对视,似是在深思。
  “说难听点,皇家人的命也并不在他们手里,国家的命运,也就是我们的命运,难道不是么?”
  秦敛轻笑出了声:“你比我看得开。”
  谢启想不明白自己哪点比秦敛看得开,或者说,他弄不明白秦敛哪里想不开。
  秦敛位极人臣权倾天下,他的人生好像没有瑕疵。
  如果不将快不快乐包含在内的话。
  思绪一断,有人将他轻轻抱住,谢启略一迟疑,也双手一伸回抱了过去。
  青年亲他的眉心,道:“他说的没错,我们尽早离开。”
  谢启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眉眼姿态,并没有对秦敛的离开表示出不舍留恋,不由又抱大力了点。
  三日后,庆国都城开始弥漫在了一股焦躁和紧张之中。
  庆国已经有十几年没有经历过大型的战争了,百姓们习惯了安乐,一时间面对庆国节节败退连连失守的消息就惊慌失措起来,流言四起,各大小茶楼自开站后就开始座无虚席,平头百姓们没有其他可去的场所,无论是真真假都一一记下,于是各种无法确认的消息便在京城里铺天盖地以异常速度传开,流言伴随谣言,无法查出这些谣言是否有人刻意捏造,京城中人心惶惶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这次征兵的年龄又往下调了几岁,许多男丁稀少的家庭甚至便连夜收拾家当,连夜出逃。
  大军在出发二十天后渡过了庆国北部的济水平原,与蒙古军刀刃相见的日子指日可待。
  入夜的京城比战前显然萧索的多,行人稀少,灯光幽暗,唯有打更人破锣一般的声音在冷清的街道上阴阴爬行。
  城门在寂静中轰然打开,有人举着令牌骑马飞驰入城。
  骑士的身子几乎是贴在马背之上,唯有拼命勒着马缰,身上的血滴答滴答伴随着阵阵马蹄声响落在了庆宫正殿门前的朱雀道上。
  骑士气力用尽狼狈从马背摔下时无力在爬起,抓着宫前护卫的手,在骏马昂首嘶鸣中,将身上信件巍巍交付过去,断断续续道:“快——快交给皇上——”

吠吼第五十一声

  骑士气力用尽狼狈从马背摔下时无力在爬起,抓着宫前护卫的手,在骏马昂首嘶鸣中,将身上信件巍巍交付过去,断断续续道:“快——快交给皇上——”
  与此同时,谢府——
  谢启猛然睁开眼,他从睡梦中惊醒,额上满是细汗,惶惶不安的推了推身边人,胸腔里莫名焦躁:“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枕边人哀叹一声,睡意浓浓的哼道:“是不是打更声?哪有什么声音啊。”
  静谧的夜里,万籁俱静,的确是什么声音都没有,谢启屏住呼吸侧耳等了许久,终于还是颈间一松,躺回了床上,眼无焦距,喃喃道:“我可能听错了。”
  屋外一地月光,只有夜风经过,枝叶婆娑。
  手从被中伸出,按在自己胸膛间,在没有什么声响的夜晚里,自己的心跳声就格外清晰,凌乱的让人不安。
  所幸身旁人的气息又让他感觉踏实而满足,真真奇怪,当时对方什么都有,钱权皆有,但躺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却感觉如在云端,一脚一个飘,一步一个颤。
  人与人的感情,真是不能以这些来衡量比照的。
  他强迫自己快快闭眼入睡,明日是他恢复身体回朝第一天,他实在应该拿出干劲十足的一面。
  只是现在的谢启不知,大庆国的历史,恰好就在今夜,在他的忪惺无眠间,轻轻地翻过去了一页。
  大庆建熙二十三年初春,征北大军行至大震关,车骑大将军斩杀主将,丞相谋变,叛军回师反戈,弃其不与同者,率与同乱者回攻京师。弃部遇蒙古军,唯有逃散,京中仅剩五万步兵,藩王皆按兵不动,叛军围城数月,京中乏粮,折骸而爨,天下离乱。
  谢启像往常一样走出宫,此刻天色浑浊的像发霉的棉絮,闷热而潮湿,沟岸边尽植莲荷,无奈久久无人打理,拥挤在一起毫无风情,主街边上几乎见不到几个摆摊做买卖的,这街约阔二百余步,以往还觉拥挤,轿子难行,如今却空荡荡,一片萧条。
  现在已经是盛夏了,距离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已过去两月有余。
  谢启还穿着规整的朝服,一丝不苟,汗水齐下,他府上的马夫前几日逃回乡了,现在都没请到人,他徒步走到树下,绿荫遮挡住一部分毒日,蝉鸣声连绵成一片,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像多翅的怪物在拼命震动双翅,嗡嗡的鼓动着他的双耳。
  今天的早朝上,有人在上奏里提出让皇上与太子暂时离开皇城,并迁都的主意。
  太子自然双手赞成,毕竟在这种情况下,逃离是短期内最为安全的做法。
  谢启长眉紧锁,微微仰头舒了口气,幸好皇上严词拒绝了。
  天子御国门,君主死社稷,如果这个时候选择离开,那就是背弃了国民,如果连君主都离开了,那么臣民们还有什么信心留下来,不需要敌人,自己本身就会开始瓦解。
  好热,光热似乎要把整个人都要热融了,谢启退了几步,靠上树边,有人大步朝他这里走来,远远地就听到对方飘来的声音。
  “对不起我迟到了。”
  樊林双手撑在膝上,弯腰喘气,热汗淋漓,抬头看谢启的时候满脸通红,却是笑着的。
  谢启心中苦闷,但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掀唇动了下:“不是你迟,是我们早下朝了。”
  “给,擦擦汗,今天好热啊。”
  谢启接过青年递来的湿帕子,“我不热。”
  他把犹带凉气的帕子贴上青年的额头,不经心道“你好像需要点。”
  “不识好人心,走走走,我们回家。”
  青年详装恼怒,拖起谢启的手往里一带,两人瞬时贴近,“你的脸好红。”
  “我……有点热。”
  “刚刚还说不热。”
  青年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伸出另外一只空着的手抚摸了一下他的颊面,这么亲昵的动作……谢启顿时呼吸紧紧,视线就定不住了,左顾右看起来。
  “放心,没人注意我们的。”青年眼一弯。
  街上稀稀疏疏的有人经过,那么严峻的情势,那么难捱的天气,所以就算现在光明正大的牵手,似乎也真的算不上什么事吧?
  设想的生活全部被搅乱,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而且完全超出他的想象范围,这个时候他们可以暂时不为没发预测的未来结账。
  他们沿着街边往回走,谢启偏头看上一眼,青年神色自然,但眉间隐有伤色,不过强忍着不愿表露出来。
  “谢启,我刚刚在路上……见到有人在路边,卖妻女换粮。”
  “我买了一包馒头给了他们。”
  墨眉拢起,樊林停下脚步,满脸忧容:“我知道就算今日阻止了,明日,后日,这种事还是会日日继续,我……我还是没发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被卖。”
  如果是自己,大概也会做同样的事,明知道杯水车薪,个人的努力不过像虫蚁一样微小。
  “能帮就帮,事到如今……我们尽力而为。”谢启吸了口气,热辣辣的通进胸腔间:“这种天气,粮食很快就会腐烂,现在几乎封城了,叛军又掐住了京城运粮的通道。”
  “你估计的话,如果援军不来,这儿还能撑多久?”
  谢启含糊道:“难说……”
  不能把事情总往最坏处想,但如果派去的使者借不来援军,藩王们倒戈到叛军那方又能怎么办?满打满算,京城也只能再撑两月,若是冬天的话还好,每家每户至少都有一定存粮。
  一开始的时候谢启并不相信秦敛就是叛军的首脑,多半是被胁逼的,秦敛在民间极有威望,能把这样的人抬出来对他们来说极有好处。
  可是这个理由谢启自己都没法相信,因为没有说服性,被胁迫?以秦敛的能力就算遭到威逼,也不会坐以待毙,然后被人一声不吭的一直利用至今。何况,斩杀主将的那位车骑大将军,本身就是秦敛一手提拔上来的后辈,连这次出征的机会都是秦敛为对方争取来的。
  不可不知情,这跟本就是一场计划好的,彻头彻底的叛变。
  而且是在国家最为危难的时候,他们做出了这样的事,不可置信,不能相信,谢启不能猜想秦敛这样决定的时候,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有什么非要这样做的理由?
  最后见面那次,秦敛说人性这种东西,不是什么道理就能改变的,而命运并不在他们手上。
  是因为这个理由么?
  谢启头脑混乱,如果不是被人牵着手,他大概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其实这个理由就跟今天的气温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宁愿相信这种背叛就是贪婪的反扑,是不满足的必然选择,想要更多的权利,更多的名利,不甘一生只为人臣?
  “我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啊……”
  没头没脑的这样重复着,身旁的人侧身挡去大部分的日光,手掌按在谢启后颈上,谢启顺着这个力道靠了过去,昏沉间有一种朦胧的睡意感。
  “谢尚书,我可以借肩膀给你,不过你回去后得好好的睡一觉。”青年补充道:“作为补偿。”
  有人可以依靠,所以绷紧的神经就而已稍微松懈一下,没日没夜的商讨国事,数夜不眠也是常事,而且没有一次是可以睡得安稳,噩梦丛生,杯弓蛇影,稍微的动静都会让他觉得那是叛军长驱直入,京城城门已经被破。
  “他有野心,你没有,所以你不会了解他究竟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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