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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泡泡-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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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自己的情欲给攫住了。   
《第一章泡泡》28.   
天渐渐冷了。 
小屋也阴冷刺骨,实际上,比天气更冷的是我们的心。 
考研一天天地逼近,几乎每人都处于临上刑场前的紧张与恐惧。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我和方卓越来越像两条害怕的狗,相互舔慰。 
我们几乎不说话,每天一回到小屋便紧紧地抱在一起,忙不迭地钻进被窝里,拼命地用最原始的欢愉来安慰害怕、紧张的心灵。 
我们都很贫穷,在冰冷的“考研”隆冬期,我们只好相互取暖。 
我终于买了避孕药,但总是忘记吃。考前的如临大敌让我魂不守舍,记忆力减退,小小的一粒药丸无法赢得我的关注与警觉。 
不避孕的后果便是怀孕,这是个不容置疑的真理。真理从来没有侥幸。 
当我得知这个消息时,正提着裤子从冰冷肮脏的厕所里走出来。 
“你怀孕了。”门外,那个像树根一样枯瘦的女人举着一张粉色试纸对我劈头盖脸地说。 
我正在微笑,笑容刹那间僵在脸上,脸成了面具。 
这是巴沟村的一个妇科诊所,其实就是一个野鸡诊所。 
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这里的荒僻,没有人看得到我,收费也廉价。事实上,在北京,我根本就是一个陌生人,可发生了这样的事后,我觉得全世界的眼光好像都在盯着我。 
诊所非常脏,非常破。一些装束可疑的女子面容惨淡地歪靠在椅子上输液,偶尔有女人哀哀的哭声从里面房间传来。 
“快点儿做手术吧。”女人问都没问,熟练地开票,司空见惯一般。 
“手术?”我愣愣地问。 
“对,就是——”她说着,举起手掌凌厉地在空中一切,“就是刮掉!” 
“不、不、不——”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女人奇怪地望着我,见鬼一般。 
我毛骨悚然地站着,浑身轻轻地打着战。 
“疼,疼吗?”最终,我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声。 
有两种方式,一种无痛人流,一种普通人流。我在女人歧视的目光下于“普通”一栏画了勾。不是付不起“无痛”的钱,而是我想让这件事在我的生命中留下记号。 
我把下身脱得光光的,两条腿高高地叉开在两个略有些生锈的支架上。在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像头牲口。 
穿着肮脏白大褂的女人一边戴手套一边骂骂咧咧,好像前一个从手术台上下来的女孩大出血了。 
“妈的,这种鸡,死了也活该!”她骂着,拎起一个巨大的利器朝我体内猛地扎进去。 
“哎哟!”我狂叫,嘴巴立刻被一个女人用毛巾堵上了。 
方卓,你这个该千刀杀的! 
手术很快,也很疼。正如我所愿,它在我心中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手术结束后,女人用冰凉的钳子在我屁股上一敲,“快下来!”她呵斥。 
我战战兢兢地从台子上溜下,急忙抱起衣服遮住下体。这时,我感觉到大腿内侧一阵麻麻、暖暖的感觉。我低头一看—— 
啊,血! 
两条血红色的大蚯蚓正顺着我光溜溜的大腿蜿蜒而下…… 
我的脚一软,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我“有点儿”出血,诊所的大夫用了“有点儿”这个量词。反正病人都不懂,也不敢去弄懂。 
我被昏头涨脑地打了两针止血针并输了一瓶液。液有点儿浑浊,色泽十分奇怪,铁赭色。我疑惑地盯着脑袋上的液体,大气不敢出。事实上,在这种情况下,哪怕白大褂们让我死,估计我都不敢吭一声。 
傍晚时分,血总算是止住了。我在内裤上粘了像纸尿片般大小的卫生巾,白着脸,颤颤巍巍离去。 
很冷。我紧紧地贴在巴沟村公共汽车站牌上,身子像虾米一样向前倾。肚子冰冷空虚,有种被掏空的感觉。 
高速路上,无数的车辆在我面前疾驰,我怔怔地看着,死死地拽着站牌柱子,真担心一松手,自己会情不自禁地卷入车流中。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732上,我很幸运地得了个位置。只是刚一坐下,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头子便挨了过来。我无奈,站起来让座。 
“谢谢,谢谢!”老头子笑眯眯的,与笑弥勒佛有几分神像。 
我不理他,眼睛木木地盯住车窗外。车子很颠簸,不一会,我的肚子又疼了。 
我紧咬牙关,把脸皱成一个苦核桃。 
不知为何,老头子一直在微笑看我,盯着盯着,从皮包里摸出一张红纸,窸窸窣窣地折起来。他的手很灵巧,不一会儿,一对栩栩如生的对狗出现了。 
他一前一后地拉动对狗中间的纸条,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狗摇头摆尾起来。 
我的眼睛一热,为这对亲亲密密的小生灵。 
“拿着!”老头子笑嘻嘻地把小狗举到我面前。我接过小狗,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掉落。 
老头收住了笑,奇怪地看着我。我开始不知节制地抹眼泪,眼泪如洪水,决了堤,越抹越多。 
许多人都在斜窥我,那一刻,我是一个傻孩子,在公众面前毫无保留地暴露了自己的纯真。   
《第一章泡泡》29.   
方卓回来时,夜已经很深了。 
我没有开灯,也没有盖被,僵尸一样直挺挺地躺着,眼前一片漆黑,心中漆黑一片。 
“哎哟!青青,你吓人啊?!”方卓拉开灯,看到我的躯体,吓了一大跳。 
我死了似的充耳不闻。 
他小心翼翼地挨进,狗一样翕动着鼻子,“什么味?这么腥!” 
我浑身冰冷,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青青,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他走近,伏在我脸上,仔仔细细地看,眼睛里写满了心疼。 
我慢慢地把目光移到他脸上。这张让我欢喜让我痛的脸,此刻,我像倦了的鸟儿一样依赖。 
“方卓,亲亲我,亲亲我好吗?”我央求。 
方卓奇怪地看着我,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吻。 
我忘情地抬起胳膊,蛇似的缠住他,越缠越紧,越缠越紧…… 
“青青,你,你想干吗?”方卓用力掰着我,强笑着喝问,“谋财害命吗?” 
我冷冷地笑,舔着他的耳垂一字一句说:“卓,恭喜你,你要做爸爸了!” 
“什么?!”方卓拼命地把脑袋一甩,像泥鳅一样从我怀中溜开,“胡说,你胡说!”他猛地后跳几步,虎视眈眈。 
“嘿嘿——”我轻轻地笑,温柔地抚着小肚,柔情蜜意地说,“我怀孕了。” 
“SHIT!”他猛地大喝一句。我浑身一抖,不相信地望着他。 
S—H—I—T!这便是他的反应,一位文质彬彬绅士的反应! 
他在咆哮,在震怒,像一头发怒的公狗,妄图吞噬一切。 
“你怎么可以?!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你,你不是吃药了吗?”他一连串地问,语无伦次。 
我慢慢地靠起来,观看他的表演。 
“不可以,绝不可以!你欺骗了我,害了我,害了我们大家,我,我——”他说着,冲到我面前,一把捏住我的肩,拼命地摇,“你疯了吗,在这个时候?!” 
我害怕了,我是真的、真的害怕了。我从没见过他发疯的姿势,原来竟如同疯狗一般! 
“别担心,我,我已经做掉了。”我哆哆嗦嗦软下来,不敢多看他一眼。 
“真的吗?!” 
“真的。”我急急忙忙地说,拿起他的手探到我内裤处的卫生巾,“不信,你摸。”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他怜惜地抚着我的内裤,长叹一声,“唉,真难为你了。” 
我扭过头,不想看那张虚伪的脸。只是,我还没把眼睛闭上,便听到一声毛骨悚然的惊呼,“啊——” 
血!一只血手战栗着,通电了一般。 
我眼前一黑,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第一章泡泡》30.(1)   
我再度醒来时,天地间一片洁白。 
我愣愣地看着,灵魂如一片翻飞的羽毛,飘飘洒洒地扑到床上来。 
耳边有一个声音:“青青,青青——” 
我眨眨眼,费力地辨认,竟然是那张皎如新月的脸。 
“蓝湄——”我轻轻地说。 
蓝湄微笑,捏捏我的手,眼神像春晖一样温暖。 
“青青,听我说,不要插话,不要激动,好吗?” 
“好。” 
“两天前你被送进了医院,你子宫大出血。医生猜测可能是因为刮宫手术不完全,而且事后乱打止血针造成的。当时你人事不省,医生问你到底打了什么针,在哪里作的手术,你都没有回答。于是,没有办法,他们便给你做了子宫摘除手术,要不然,你身上的血会被流尽的。”说到这里,她停下来,静观我表情。 
我平静地对视着她的眼睛,“说吧。” 
她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发,一如对待婴儿,“你昏迷了两天,他们给你输了血,现在一切正常。医生说这是因为你年轻,若不是年轻,这样的医疗事故,是会让人送命的。” 
“我,一切正常?” 
“对,一切正常。” 
“可,我没有子宫了。” 
“是,没有子宫了。不过,这样的医疗事故,你完全可以打官司的。” 
“打了官司子宫能回来吗?” 
蓝湄的眼圈红了,“不能,青青,回不来了。” 
“既然回不来了,为什么还要打官司?” 
“难道,你就这样放弃?!”她瞪大眼睛。 
“不是放弃,是根本就不想。” 
“青青,你不能这样,至少你可以——” 
“钱吗?”我淡淡地笑,“我不需要钱,钱买不来我想要的东西。” 
“青青——” 
我不理她,像鸭子一样一前一后伸着脖子,费力地吞咽。 
“青青,你在做什么?”蓝湄不解。 
“咽。” 
“咽什么?” 
“痛。” 
我头一次发现,大痛竟然是被大口大口强咽下去的。 
我在医院待了十天。整整十天,只有蓝湄看过我,此外,再无旁人。 
已经到了考研的大限期,他们都抽不出时间。 
我每天都盯着窗外,窗外,有一堵红色的砖墙。我一醒来便给自己编故事,编墙外的风光。 
终于,等到靠窗的病友出院之后,我立刻申请换了过去。当我半跪在床上看墙外时,发现,墙外其实什么也没有,一切都是虚无。 
出院这天,下起了小雪。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小雪。 
我裹着蓝湄长长的羽绒服,虚弱地倚在池塘边的大柳树上。 
小屋还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孤独的小屋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时,许多人满脸欢喜地从我们身边经过,有的互相挥手笑道:“新年好!” 
“新年?” 
“对啊,今天是一月一号,元旦。” 
“哦,还有十八天。” 
“什么十八天?” 
“大限。” 
方卓走了。推开小屋的门,屋里的另一半已经空了。 
房间干干净净的,纤尘不染。 
桌子上有一封信,用粉色的信笺装着,信笺上压着一朵风干的玫瑰。 
青青: 
我走了。 
我不请求你的原谅,因为这样的懦弱是任何人都无法原谅的。 
一切像是一场不知操纵在谁手中的戏,身为主角的我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我无力承受,于是只好中途退场,要不然,这场戏会越演越烈,越演越悲。 
一直不敢忘记你经常问我的问题,我爱不爱你? 
我应该是这样回答的: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 
那么,就在此刻,在这张纸上,让我告诉你:我爱你。 
或许你已经不再相信。在你眼中,我应该是个满嘴谎言的负心郎。我其实也很伤心竟然给我最心爱的女孩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我无颜面对你,面对自己。 
我爱你。 
让我怎么对你说呢?从我们第一天在三角地邂逅,我便爱上了你。你好像是一只迷途的猫,满脸疲惫,被大风卷到了我身边。我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跟在你后面,你是那样的无助,让人怜爱,我像脚底长了根一般,盘桓在你周围。为了让你留在我身边,我提出了“异性合租”的招数,或许这是天底下最拙劣的招数吧。 
“异性合租合约”其实是为了限制我自己。那天你说得对,我的确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对你一见钟情,怎么可能用一个合约约束自己的感情? 
为了不违犯合约,也为了不惊吓你,我一直对你忽冷忽热。有时看到你可怜、凄惶的神情,我不止一次地骂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冷酷?其实这些并非我本意。谁让我们的爱情产生在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 
所以我告诉你,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我要告诉你,我爱你。 
但万万没想到这个“合适”的时间竟是现在,此刻。一个男人,本应当是掌握命运的,可我却好像被命运捉弄,一切变得荒诞了。 
所以,我退缩了。我向命运投降。不得不承认,人,在某些时候,的确是被什么力量操纵。   
《第一章泡泡》30.(2)   
我爱你,青青。这句话我在心中曾经向你讲了千万遍,可能现在再说出来已经太晚了。我这么吝啬“爱”这个字,就是为了让它讲得更有分量、更沉甸甸一些。如今看来,它应该已经掉价了,廉价得白送给你可能你都不想要了。我欲哭无泪,为我最真、最纯、最美的爱情。 
我走了,因为心里不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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