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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出许远,再回首,却见楚名烈还在呆呆的望着我远走的方向,迷梦的视线紧紧纠缠着我的背影。蓦然间,两人视线遥遥相遇,激起我一朵微弱的记忆火花。
他是谁?他究竟是谁?
本以为昨晚的怪鸟不过是蝗虫之类的天灾,虽然怪异,大家却并为多加留意。谁知晚间刚刚睡下,我便被远远传来的一阵砍杀声吵醒了。
听声音似在东北方向,那是中军驻扎的方位。我披衣起身,还未下床,便见一个亲兵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报将军,有……有妖怪啊!中军受袭被包围,驻扎最近的左右军已去支援,不过也快支持不住了!三皇子有令,命您和祁将军速带左右先锋军去援!”
什么?!我大惊,先锋军虽是精锐,但中军与左右军才是部队的主力,人数最多,实力也最雄厚,怎么可能落败?!
不好的预感涌现心头,莫非……
我和祁风几乎是同时带领部属到达的,真实情况比亲兵所禀报的更为糟糕。
天空中黑压压的布满了昨晚所见的怪鸟,数量却足是昨天的数十倍,黑色的羽翼遮住了群星的闪烁和皎月的光芒,抬头望去,分不清哪里是夜晚的天空,哪里又是展开的鸟翼。
地面上,处处是另一种人形的怪物,高大如树,足有常人三人之高,身躯及四肢细长,肌肤如干枯的树皮般布满龟裂,偶尔低下头来,露出那张丑陋之极的脸孔来,稀稀落落焦黄的牙齿外翻着,两眼却闪着同怪鸟一般的绿光。一张一阖的鼻孔喷吐着炙热的雾气,周身更燃着一圈火焰。
这样的体形,兵士们已不可能挥剑砍到他的眼睛,就是接近他也不可能。稍不留神靠近他的士兵立刻浑身着火,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而射出的竹箭在射中怪物的眼睛之前就已被火燃成灰烬了。
中军的军营被人形的怪物包围在中间,早已陷入了一片火海,根本看不清包围圈内是否还有人生存。左右两军虽然来援,但其实也是束手无策,早在两种怪物的联合攻击下队形散乱,四下逃窜。
我和祁风对看一眼,均望到对方眼中的惧色。
怪鸟数量虽多,终还可以以刀剑弓戟杀伤,这许多人形的高大怪物却如何能对付?!
混乱的杀戮场好似一片惊涛骇浪的大海,区区六千先锋军在它面前不过是一颗小小的石子,如何能阻挡得了这场风暴的袭来?
祁风策马靠近我,咬牙道:“他奶奶的,索性带兵冲过去再说!”
我一把按住他欲拔刀的右手,急道:“不可,这不是白白叫大家去送死吗?”
“那你说有什么法子能杀死怪物?”
“没有。”我摇头道,“这怪物都是夜晚出现,而昨天来袭未被歼灭的几只怪鸟也是天明之时振翅而去。我想这怪物应该是怕阳光的,唯今之计只有想办法拖到天明了。”
“拖?怎么拖?”
“还能怎么拖,逃啊!”这句话说得格外的艰涩,北潞军素来所向披靡,从来只有敌人望风而逃,何曾自己狼狈逃跑?
祁风大概也是同样的心思,脸色甚是难看,却还是点下了头。
“只能这样了……往哪里逃?城外?”
“不行,城外尽是荒草旷野,不但没有遮拦,而枯草更是遇火即燃。我们往城里撤退,城中民居多是坚固的石屋,既能挡火,又能躲避怪鸟由空中偷袭。”
“好,就照你所说,我们接引了左右军退入城内,他奶奶的,还好城里没怪物!”
我心中猛然一震,是啊,两次怪物都是直向北潞军营袭来,却不去城内民居,这分明是以北潞大军为目标的偷袭,难道怪物背后竟是有人操纵吗?!
耳边传来祁风一声暴喝打断了我的思路:“路兄,这当口你还发什么呆啊!”
我转头问道:“三皇子现下何在?”
身后一个亲兵跑来答道:“刚刚来报,三皇子已在后军掩护下退向城北!”
我哼了一声:“他逃得倒快。祁将军,我们分头接引左右军残军退入城南。”
“好!路兄你伤势未愈,自己千万要小心!”话音刚落,祁风已一马当先,举刀带领属下兵士冲了出去。
我才欲催动战马,却忍不住回首。左先锋军军营离此有三里之遥,战火未曾蔓延过去,云然呆在帐中应该无事。可若是万一有人形怪物突然冲过去呢?哪怕只是一只,我留下保护他的那几个兵士又如何能敌?
我担心万分,恨不得能立刻回他身边。可是临阵对敌,我又怎能脱逃?遥望沉沉黑暗,一咬牙,叫过一个亲兵:“你立刻回我的营帐守着李公子,若万一有怪物过去,或是……我若阵亡,就带他逃去城北,交给三皇子!”
亲兵领命而去,我对着这片血腥与火光的修罗场拔出了长剑,号兵嘹亮的号角随之吹响。
云然,但愿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还能安然相见……
第八章
旭日东升的那一刻,几乎每一个北潞士兵都摒住呼吸,目视着那轮微红的太阳缓缓爬出地平线。
金色的光芒顷刻染红了半天的云朵,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天亮了”,人们开始慢慢走出残败的石屋,把阳光照耀下的屠杀后的修罗场收入眼底。
一声鸟鸣响过天际,人们顿时如惊弓之鸟一般恐惧的向天空望去,然后又长长松了口气。还好,只是一只掉队的雁儿徘徊在寂寥的广阔。
将士们拾起武器,绕过同伴残缺不全的尸体,开始彼此搀扶着向军营的方向而去。像每一支战败的军队一样,沉默如同默认的法则,没有人发出声音,只有沉重在不断的扩散开来。
所向无敌的北潞军败了,甚至不知道敌人是什么东西,从何而来。
陪伴我多年的宝剑断了,我把它扔在地上,旁边是一具只剩了上半身的不知名的尸体。
身上又多了几处伤口,好在都还不深。站起身的时候头有些眩晕,手扶着身后的半壁残垣,挣扎着走出屋子,眼前的景象令我一愣。
同样的景象,我曾经不止一次以胜利者的身份在高头大马上俯视,却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这惨烈画面中的一部分。
抬头,太阳高升,阳光分外的刺眼……
是啊,一个黑夜已经结束了,下一个就在这轮阳光的背后。
一阵马蹄声打断了我的感伤,定睛看时,策马奔来的人竟是昨晚我遣回去保护李云然的那个亲兵。一见到我,他立刻翻身下马,急道:“将军,赶快回去,营里出事了,祁将军带兵包围了您的帐篷,嚷着要杀李公子呢!”
我一惊,抢过他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急向军营驰去。
包围我营帐的兵士足有千余,看服色是右先锋营的。
昨晚我留下保护李云然的几个兵士持刀立于帐门外,挡住了领头的祁风。
祁风的大嗓门在嘈杂的人群中分外的响亮:“给俺滚开,老子要进去杀了那个西贺妖人!”
“你在骂谁是妖人!”我分开人群走了过去,喝问道,“祁将军,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带人包围我的军帐?”
他粗着嗓门大声道:“俺不是冲你来的,路兄,把你那个小男宠交出来!昨晚这些妖怪就是他搞的鬼!”
我怒道:“你胡说什么?他怎可能与此有关?”
“哼,俺没胡说,那天火烧玉京观的火鸟就是他们这群妖道唤出来的,路兄你自己也是亲眼所见。从他来了军营那天起,就开始接连有怪物来袭营,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两晚下来,北潞军死伤近半,路兄你自己也受了伤,还曾险些丧命。你要还是个北潞人,就把那妖人交出来让俺一刀砍了!”
“信口雌黄,云然与这些妖怪绝无关系!”
祁风怒视我半晌,咬牙切齿的道:“看来你是护定了他了?”
“不错!想砍帐中之人就得先过我这一关!”
“你……居然真的对一个俘虏动了真情?!当初在道观时俺真该把他一刀杀了!俺们这些并肩作战的弟兄的性命,在你心目中还不如一个男宠来的重要吗?”
他一口一个男宠,我心中愤怒,却不便在此时与他争辩。周围的士兵有的已经拔刀出鞘,远处我属下的士兵眼见形势不利,也逐渐围了上来。
冲突,一触即发!
我隐忍下心中怒气,对祁风解释道:“祁将军你为弟兄们安危焦急的心情我懂,昨晚一战我属下也同样折损了不少兵士。若是我知道谁人暗中操纵这些妖怪,纵然你祁将军不出面,我也一样不能容他。可是此事断然与云然无关,他是绝不可能伤我的。”
祁风跳着脚吼道:“你是北潞将军,他是西贺百姓,他凭什么不会伤你?”
我直视着他,一字一句的道:“李云然,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兄长。”
“什么?”祁风一呆,突然“噌”的一声拔出了刀来,“你骗人,你为了救他,连这种谎话也说的出口。这妖人竟然迷惑你至此,俺定要杀了他!”
太阳穴一跳,我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一抬掌逼退了站的最近的一个右先锋营士兵,顺手夺过他手中的长剑,直指祁风。
“祁将军,今日我为大局着想,对你已是一让再让,难道你以为我路天行真的怕了你了吗?这里是我左先锋营的军营,你在我的地盘上动武,能占的便宜走吗?”
正在剑拔弩张的时候,一声嘹亮的“住手”切断了紧张的气氛,人群默默闪开一条道路,怒容满面的楚名烈出现在走道的那端。
自他来到军营后,我第一次满怀着欣喜的心情看到他的出现。
不管我二人有何恩怨,我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会保护李云然。
就像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哪怕是与祁风正面一战,我也会不顾一切的保护那个令我移不开视线的绝丽容颜。
就算是牺牲性命,我也势必会倾尽所有,守住那缕如我梦中长烟的高洁幽魂……
“大敌当前,你们同军兵士居然先打起来了,置军法于何地?置本王于何地?还不快快散去!”他冷着脸,肃杀之气凛然。
周围的士兵被他的气势所镇,纷纷低下头,快步离去。
祁风不甘心的看看楚名烈,又看看我,道:“好,今天老子就带人杀光城中剩下的西贺人,要是今晚还有妖怪来的话,那就分明是那妖人在捣鬼。哼,路将军,到时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他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过头来,道:“那日俺把这个小男宠送给你,不过是给你泄欲,想讨你开心。早知道你会真心喜欢上男人,俺……俺就……”
他话没说完,怒气冲冲的转身就走,手中的大刀明晃晃的闪着血光。
我忍不住伸手想要拦他,突然想到今天就是屠城的最后一日,那么,我又有什么理由拦他呢?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男人杀气腾腾的背影,竟然是我与他的最后一别。
而那句他没有说出口的最后的话,就这样成为我今后暗自猜测的疑云之一。
人群散尽,我这才发现楚名烈早已先我一步进了军帐。
我急忙掀开帐门进去,只听见“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便落在了我左脸上。
楚名烈这一掌上带了内力,毫不留情,顿时我半边脸孔便火辣辣的痛了起来。
“你做什么?!”我怒目而视。
“做什么?你还有脸问我?我把云然交给你,你就是这么保护他的?刚刚要不是我及时得了消息赶来,他已被乱军给杀了!还有昨晚,你竟然抛下他一人于此?他要是有毫发损伤,我要你的命!”
“阿烈,够了!”李云然从角落里站起身,脸色有些苍白,却依然淡雅如烟如云。
他就这样向我走来,温暖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左脸,又心疼的擦去我嘴角的血迹。
“你看你,身上都是血迹,又受伤了,过来,我帮你包扎。”轻柔的声音如春风的低吟,化解了我胸中的委屈与哀怨。
我握起他纤细的手指,用衣袖擦去白皙上的那抹红,问道:“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他摇摇头,眼中闪过沉重的痛苦。
我一愣,随即明白,昨晚我们把怪物引入城内,虽然借此保住了不少士兵的性命,却也又牺牲了无数的西贺居民。
楚名烈恶毒的目光射向我和李云然相握的手,我却不肯放开。
“云然,我有两件事要对你说……”我微笑道,“第一件事就是我喜欢你,从我见你的第一面起就喜欢你。是什么原因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我就是这样陷落了。你不必说,我知道,你把我当敌人恨,又把我当弟弟爱,却不会把我当作爱人看待。我不奢求什么,只是至少想要你知道我的心情。第二件事,你今天就离开天城,我派人送你,我……我恐怕保护不了你了……”
预感到夜晚降临后的即将发生的惨剧,我直觉要送走云然,要把我心里最想说的话都说给他,哪怕旁边还站着一个楚名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