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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世迟书-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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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着那颗犹不瞑目的头颅,明白他身为王府余脉,身负的原不仅是自己的家仇,还有这些人的仇恨,和希望。
  良久,他声音暗哑含悲:
  “罢了……”
  他们本来就是死士,提携玉龙为君死,一朝离去不复还。
  “多谢公子!死后若为泉下鬼,定当护公子屠戮恶鬼不受沾染!”
  壮士们齐齐向李慕寒叩首以行大礼。
  五颗人头,手起刀落。
  六颗死士的头颅被盛敛入盘,李慕寒摘下了面具戴在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死士脸上,他看着那张年轻的面孔,本应作为一个儿子或者丈夫在双亲爱侣身边相伴相随的青年如今身首异处,死时竟还有丝缕笑意。李慕寒用染血的指尖模糊死去的人面,悲不自胜。
  昔日祝经祷佛的废墟一地血染,慈悲的面目在飞溅的血与泪中静阖。救世的佛光只在传说之中显现,牺牲与灭亡却是永恒的祭祀。那样惨烈的画面,即便是一边旁观的顾洛二人也忍不住侧首。闻烈士之节,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者。然而在六颗为主尽忠的头颅面前,在那股自刎以相谢的力量前。世间再无物以度量轻重。
  却听一阵低沉而苍凉的歌声似从深处传来,这个自幼被囚禁在异国的质子,用着陌生的语言悲声吟唱,哀凉沉远的歌声穿梭在月下古寺的废墟间。
  “白云在天,山陵自出。
   道里悠远,山川间之。 
   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
  子夜时分,一队伪装成禁军的人马提着六枚血糊的头颅,堂而皇之地向皇宫驰马而入。
  





第17章 江山此夜
  此时,长明宫的大殿里,一场不知持续了多久的的华筵仍在继续。荆棘王座上的一国之君神情冷异,目光穿过座下一干同样麻木的皇子妃嫔,不痛不痒不冷不热地落在高台上那个鼓琴的身影上。
  围城已有旬月,而早在城门封上的那一刻起,王座上的人就已下令烧毁城中所有官家粮仓。如今他登台长歌犹拨锦瑟,面对的已是一个空荡荡的死城。
  清冷缠绵的弦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不出意料有人应声而来。侧首而望,在那张全然陌生的少年面孔之下,熟悉的气息与神色却透过肉身丝丝缕缕渗透出来。
  抚琴之人不禁莞尔,眉间神色十足柔溺:
  “青儿……”
  一番粘糯咬字惹得太子无端眉紧,心中却莫名一软。当朝储君拂袍登台,与倾覆了山河的贼臣并肩齐望视线尽头的兵临城下。
  “有探子来报,八王今夜就会破城,只是子时已过却不知为何迟迟未动。”太子面露忧色,凝视着远方烽火狼烟。
  他沉默不语。良久,太子按捺不住道:
  “师兄,其实你真的不必……”
  “不用说了。”赤灵打断道,“我是你的师兄,我允诺过的事情,自然会兑现。”
  师兄……青灵看着他,心中又是一阵酸苦翻涌。
  那是他的师兄。
  他二人同在西域七妖之一的殷假生门下学习傀儡术,漫长岁月里终日与一些半真不假的傀儡共度。他原以为自己一生都会在西域与假人为伍,怎知后来醉生梦死终于寄“人”篱下,站在了一个帝国崩塌的边缘。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师兄。
  指尖勾弦,赤灵曼声轻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他勾唇一笑,笑意妖冶而苍凉。
  “其实人心繁复,一弦一辙,与琴无异。”
  “我听过了那么多的琴声,见过了那么多的人心。只有师弟你,是我倾心。”
  他目光悠远得仿佛穿透生死,透过了面前的躯壳望向那个死生了无数遍的人。他用琴声,将每一次消散的魂魄重新织入新的躯壳。
  “师兄……”青灵喉咙一紧,握住了他的手。
  ‘听弦’原是殷假生所著傀儡秘章中摄魂术的枢机,由殷生写下之后就将其列为禁术。当年赤灵盗取秘章习得邪术,自此领悟傀儡的至高境界,便是窃听心弦盗取神智,不费一分一毫便可获得一个任意差遣的傀儡。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摄魂咒术凶险,对于使用的人亦有伤害。弦过易改,在那些纷杂的心音响彻过后,剩下的将是一具魂飞魄散的躯壳。每一次听弦都是绝唱,残留余响。
  “这身体可还待的惯?我原以为一国太子当是人中之龙,没想到却是个病怏怏的傻子。”
  青灵松开手,在师兄关切的目光里羞赧:“都,都好……比上回的卒子干,干净的多了。”
  那一年赤灵叛师入中原,千万人中只为找一个能够盛敛师弟魂魄的容器以弥补当初自己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过,甚至不惜深入皇宫去靠近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
  只是路走的越远,青灵愈发看不清他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九王子出生时就是个有缺陷的傻子,对于他而言却是个极好的容器。因而在九王子被选中成为阔烨国质子之时,身为钦天监小卒的赤灵以天命为由谎称九王子命宫属格有帝王之相想要撤下皇命。碰巧那九王子之母湘妃是皇帝的心爱,母子之情皇帝本不忍断。赤灵一言给了皇帝绝佳的借口,全然不在乎一个傻子是否有掌握王位的可能,亦使佳人血亲两全。当下就着殿中宠臣顺势提出的建议选了同有皇族血脉的北鲲王一系之子作为替子暗换,高兴之余又将这个敢言的小卒升为近身侍卫。彼时赤灵只暗喜自己离那躯壳又近了一步,却不防就此被拉入了一个黑暗的漩涡。
  青灵看着身旁兀自鼓琴的男子,想着他方才那句“我听过了那么多的琴声,见过了那么多的人心。只有师弟你,是我倾心。”,不知是喜是悲。
  他听过了那么多的人心,内心早已被芜杂的声音所充斥。欲望,几乎是天下人心里的东西。世间的贪嗔痴恨自他听取后在他心中残余回响不绝。如今那个曾经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傀儡师如今在帝都高台之上,千人万人与他敌对,像一只深困樊笼的兽。然而他的心却早在不知不觉中就已在樊笼之中。
  “师兄方才所言……可是真心?”
  赤灵微微一怔,回忆片刻了然所指,缓缓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嗯。即便天下人在我心中鸣瑟,我所记得的,也只有你。”
  还欲说什么,却听身后叩首,有人来报:
  “禁军在城中抓到了几日前的刺客!正将首级奉上!”
  琴声陡断,却看那人神色莫测,笑意不改。
  “终而是来了。”





第18章 江山此夜
    六枚染血头颅奉在案上,无声地注视着不远处高台上的人。
  “启禀国师大人,刺客人头在此。”
  台上黑袍男子展袖起弦勾一曲越人歌,兀自道。
  “人说‘长安月,尽相思。’我可是觉得,还是沙漠里的月亮最勾人思念。”
  高台月,清清冷冷地倾落在他身上。台下人面相觑,一时无声。
  李慕寒在禁军的伪装下偷偷打量四周,比起当日在檐下偷窥,置身其中让他更清楚的看见,原来那些坐在腐肉锈血畔的贵族面色残败,已不知死了有几日。而想到那时还能在死人畔欣然饮酒,他不禁后脊生寒。
  回过神来,却看赤灵沉如深渊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
  “每个人的心,都是一架琴。”
  唇角四溢的邪异笑容莫名令洛青心中一颤,时机尚未成熟,当下唯有服帖跪下。只听那人话音若即若离,在隐约的弦音里竟有一种迷神的力量。余光扫过身边,他惊愕的发现身边人不知何时已悄然无声,神情呆滞如死。
  “你们心里的声音,只要我想,都可以听见。”
  洛青疑心他们已经中计,当初为了使他们的计谋不被识破,顾怀渊并未同他们一道假扮禁军潜入城中,而是在暗处埋伏着等待他们的信号。然而现在在这个被魔音迷困的宫殿中一片死寂不知几人清醒,抬眼间却见另一端的李慕寒满脸懵懂神色,洛青暗叹不妙。
  强忍着眩晕与头痛欲裂他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断水悄然出鞘。他挥剑而砍,朝着高台上的影子劈去,剑端却陷入一片绵软,回神看那躯干之上分明是顾怀渊苍白清冷的面孔。
  “怀渊——!”
  骤然清醒的片刻厮杀蓦起,他怔怔地看着抚琴人眼角的笑意,恍然间自己竟是陷入了幻境。身后听得李慕寒大喊“洛青!”,他本能侧身,躲过一刀。却见不断有禁军从门外涌入,带着同样的麻木神色,看得洛青寒意悚然,当下不再恋战,执剑朝高台上的赤灵掠去。
  那才是他要杀的人,他要在怀渊出手之前将他除掉。
  正在这时,一个突然杀出的人影将猝不及防的他踹倒在地,那人失神面目看得洛青心中无端一紧,那正是李慕然。
  虽心知这不过是一具尸身,洛青仍有些迟疑。两人几番过招,洛青身上一时因犹豫不决添了两道伤痕。李慕寒从混战中抽身支援,在蓦然看到哥哥的脸时,也愣住了。
  李慕然的身后,赤灵悠然鼓琴浑然忘我,仿佛周遭乱战皆与他无关。因他身后所站的那一个人,就足够拦住三个人的杀意。
  僵持之中只听李慕寒一句咒骂,手中雀阙刀已毫不犹豫向自己的哥哥砍去,口中怒骂着:“妖人!莫以为在我哥哥尸身上施法就可将我制住!”转眼间二人刀光剑影战成一方,李慕寒自幼在阔烨国西国,一身武艺亦是来自西域,招数之间全是李慕然不曾认识,竟一时被自己的弟弟逼至举步维艰。
  洛青趁此机会剑挑琴妖,不防举剑时几阵腕底风擦着身体掠过,身上布料豁然撕裂,身后一位锦衣少年散发眦目,手中数把银针势无虚发,眼底阴狠神色竟酷似赤灵。
  洛青来不及思索拔剑迎战,霎时万千金缕自少年袖底飞出,在断水呼啸的剑气中尽数断裂,又不依不饶反缠过来,洛青纵身一掠,在夺命金线缠上足踝之前反手一剑直入少年胸膛。却听少年喉间一声惊叫短促如鸦,身后的赤灵不知何时平地掠起,带着密不可破的阵雨直扑而来。洛青欲拔剑退离,岂料剑端卡在胸骨间一时竟动弹不得,针雨带着鬼泣似的吟声破空直落。紧急之时,却见一袭白影踏来,凌厉剑光挑破千层雨,赤灵吃了当胸一脚摔在地上;白衣落地后几步蹑云,洛青但见那张熟悉面容带着毋容置疑的悍然杀气掠向他。随后腰间一沉,人已在万丈玉宇间穿梭。
  “怀渊……”
  “别说话。”
  一阵异于往常的嘈杂翻涌起来,洛青抬眼看去,但见天边曦光被浓烈的硝烟遮掩,烽火骤燃间听得城外喝杀不断,一场战事已然撕开。
  “破城了……”他不自主得喃喃。
  围困了十七日有余的帝都金陵,终于在破晓之时迎来了叛军的攻破。
  城内喊杀不断,顾怀渊向着合欢宫后的山林一路掠去,行宫背后,往日的皇家园林奇花异草业已荒芜,却仍可见曾经的流阁水榭金粉奢华。
  顾怀渊将洛青放在一棵巨大的沙罗树上,强壮的枝干承受着两人的重量仍纹丝不动。洛青满脸疑惑未及发问,只觉双臂紧束,人竟是被顾怀渊以藤蔓缠了起来。
  “怀渊!你这是何意?!快放开我!”
  洛青焦急地扭动着想要挣脱束缚,顾怀渊将指尖轻轻落在他唇上,安静的示意。
  “后面的事无需你插手,这桩恩怨我要亲自了结。”
  洛青在他萧杀的目光中愈发焦躁,急急想要望进他的眼中,手中挣扎愈烈,无奈绞缠藤蔓愈紧愈缠,顾怀渊决绝的神色简直令他窒息。
  “你说得对,我们两个,起码得有一个人活着。”
  顾怀渊凄然一笑,抬手封住洛青的哑穴,仇敌气息愈近,他望着面前焦心如焚的男人,一刻里竟情难自禁地俯身将他吻住。
  他只觉那一吻有地老天荒的错觉,顷刻城外厮杀一如隔世,唇齿间含噙着是属于他们永恒的安静的眷恋与温存。尽管彼此心知这一吻既是诀别,顾怀渊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停留的更久些。
  “这十年我还要谢谢你。”顾怀渊含笑,“不论你是为了我,还是慕然。”
  “从这一刻起,你不再是我的侍卫,我们主仆到此缘尽。”
  洛青撕心的哽咽在哑穴被封住之后成了喉咙里短促的气音,两行湿热沾染了顾怀渊的唇角,他温柔回望,眼眸中是无尽的情丝与炽热。
  洛青疯狂地攫住吐露诀别的双唇,用尽全力地回吻,直至舌尖尝到馥郁血气。顾怀渊双眸亮如冰光,唇边残存着洛青竭力挽留而噬破的血迹。
  “这一次,我不要你的舍命相护。”
  





第19章 江山此夜
    清冷的弦音,由远及近,由浅入深,在无人的庭院传来。
  白衣青年在巨大的沙罗双树下盘膝而坐,冠世的神剑横卧在他膝头。青年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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