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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交调-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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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容只觉眼前发黑,出气比进气多。
  阿井看他不对劲,问:“阿容你可是晕船?”
  阿筌惊问:“晕船?”
  不说晕船还好,一听到“晕”字,高容肚里顿时翻江倒海。
  阿筌低头看高容脸色惨白额头虚汗如豆,暗暗叫苦。硬是背时哦,早晓得少爷晕船就不该来弄这遭。他忙把竹篙还给阿井,赶去看高容,可他一动船就动,高容的脸色就更难看,他只好一点一点往船头挪。
  “阿筌,你才说你们从小在水边长大,咋阿容还晕船?”
  “他水土不服。”
  阿筌挪到高容身边,慢慢蹲下,不想一个浪头路过,他身子一倾一沉,就听高容呜哇一声,秽物已迎面喷来。
  高容吐过后似乎舒服了,闭上眼缓缓调息内劲。阿筌看他稳定了,才脱下衣裤在水里漂干净,又拿过水瓢清洗船舱。
  “阿筌,帮阿容捏下虎口,再揉揉肚脐眼。”
  阿筌看高容在运功,用身形挡住他的手势道:“吐了就好了。”
  “到海东叫我媳妇给他煮碗姜茶,诶,你们还去海东吗?下午一起风,回程更恼火。”
  阿筌不敢做主,低声问高容:“回吗?”
  高容发现运功能稳住心神,也顾不得被阿井看破,一个小周天运完才回话:“早饭没吃对,以后不会吐了。”
  阿井奇道:“阿容会功夫?”
  “我阿容哥是试剑工。”
  “你们是剑邑的试剑工?”
  “我是铸剑工。”
  “怪不得一个白一个黑,我还琢磨你俩兄弟咋差那么大。能干,扎实能干。”
  阿筌挠头:“剑邑人不是试剑工就是铸剑工。阿井哥你能在洱海里撑船才能干,我就掌不住方向。”
  “洱海后生哪个不会撑船?阿容,等以后说上媳妇就要当试剑师吧?听说试剑师会飞诶,阿容你可能从这里飞去海东?”
  高容笑道:“我试试!”他站起来稳住下盘,两手张开比划后摇头,“不行啊,风向不对。”
  阿筌没想到他心情这么好,忙凑趣:“阿容哥就是从金沧飞下来的。”
  阿井不信:“阿筌你娃娃不要哄人!”
  高容定了定神,稍稍提气即刻从船头来到船尾,由于速度太快,没感觉到他在船舷上借力。
  阿井瞪大眼,半天才出声:“阿容你真会飞?可能教我?”
  阿筌笑:“这功夫只能剑邑人学,旁人学不会。”
  “阿筌你可会飞?”
  阿筌抬手曲臂:“我是铸剑工,功夫在这里。”
  船主愣了会儿,忽然想起:“崇圣寺有几位师傅也会这个,我见过,叫轻功。”
  高容笑笑,又飞回船头坐下。
  “两个娃娃乱哄人。”
  阿筌做个鬼脸,伸手抢了竹篙加把劲往对岸划去。小渔船划出苍山的倒影,就能在海水里看到苍山全貌了。
  苍山十九峰连绵起伏,近船处的雪山顶被洱海浪花浣洗得洁白丝滑;雪线过去是冷杉箭竹,宝剑般直愣愣刺出;再往岸靠,颜色就丰富了,高山杜鹃和山茶花争奇斗艳,忽而跃出浪头忽而又叠在水下;岸边的绿田红花粉墙黛瓦,一晃眼有点分不清倒影和真像。从船上远眺,只觉苍山被剖成了两半,蚌贝吐沙般吞吐着小渔船。
  阿井仰面躺下,双腿伸进水里,自在地哼着渔歌。
  阿筌的衣裤搭在船舷上晒着,冒出淡淡白气。他迎着太阳站立,粼粼海面虚幻了他的古铜色身形,一伸臂一展腰都拖着缕水光。
  看阿筌四肢修长有力,腰肢精干柔韧,高容忽然感觉撑船的是匹狼,不觉失笑。
  快靠岸时,阿筌把竹篙交还阿井。
  “这片礁石不多,你划过去也没事。”
  两人还在谦让,船身一颤,高容已跳上岸去。
  海东不宽,村子从海滩外延伸到半坡,家家屋檐下挂着鱼干,晌午时间海滩上没人,风从村里吹来,带着柴火的香味。阿井把船拖上岸藏到背荫处,招呼两人“去我家吃晌午。”
  阿筌忙拒绝:“我要等衣裤晒干。”
  “洱海后生都这样,我媳妇天天见。”
  阿筌看高容站在高高礁石上仿若没听到这边谈话,晓得他不愿去阿井家,于是坚持说自己不能只着内裤进村。
  阿井有些气恼:“娃娃不出头,那我跟阿容走了。”
  “阿容哥要等我。”
  “憨娃娃霸道,你饿肚皮也要阿容饿肚皮啊?”
  没想到阿井这么好客,阿筌有些无奈,又不敢推给高容,只好自己装愣头青:“阿井哥你快吃饭去,下午我们还搭你船回大理呢。”
  阿井刚想骂他,听到后面脚步声,回头一看忙招呼:“阿嗲耶要去大理?”又招呼阿筌和高容,“阿筌、阿容,这是我们族长阿嗲耶。这两个是剑邑后生,来赶观音会,我带他们来海东转转。”
  阿筌规规矩矩打招呼,高容也从礁石上下来,却是从另一边跳下再绕过来,避过了开口叫人。
  阿嗲耶肤色黝黑包头下两鬓雪白,眼角额头密布浪花。他有些激动地问:“可是剑邑的铸剑工?”
  “阿筌是铸剑工。阿容是试剑工哦,功夫了得,从那、那就飞上岸了。”
  阿嗲耶点点头,朝后面喊:“哎,你快点。”
  那边的大青树后悄无声息转出个人。
  “阿嗲耶这个是……”
  “我内家侄儿,要搭船去赶观音会。”
  那侄儿戴着宽檐蓑草帽,身上披着长蓑衣,估计是山上下来的,像朵高脚鸡枞菌,身形头脸都隐在蓑草里,看不清长相。
  鸡枞菌在阿嗲耶耳边嘀咕了几句,阿嗲耶连连点头,招呼阿筌过去。
  “你师傅的名讳是?”
  “我是流云师傅的弟子。”
  “流云师傅也来了?”
  “没有。我跟阿亮耶来的。”
  阿嗲耶点头,回头跟鸡枞菌嘀咕几句,又问:“你们来几天了?住哪?”
  “我和阿——容走先,阿亮耶和土司老爷下午就能进城。”
  高容插进来问:“阿嗲耶可是跟阿亮耶定了剑?”
  “没有没有,打渔的要什么剑。我跟阿亮耶是老庚,老相识了。”
  阿嗲耶和鸡枞菌走了,阿井请不动两兄弟吃饭,给他们指点了村里路径就匆匆回家吃晌午。
  阿筌看高容一直盯着阿嗲耶的小船,笑道:“洱海人显老,我看他都可以当阿亮耶的阿爹了。”
  高容没跟着笑,四周看看道:“我们划船上那个岛。”
  “金银岛啊,阿井哥说那是段家的消暑行宫,现在被军爷占了,不好去。”
  高容不再坚持,转身往村里走。
  阿筌翻了翻礁石上晒的衣服,还湿的,只好抱起衣服去追。
  高容回头瞪他:“你跟来做什么?”
  “我,那个,阿容少爷……”
  “晒衣服去。我到点会回来。”
  “可,可是……”
  “不要跑丢了,可晓得?”
  “晓得!”
  阿筌窝礁石下躺着,晌午一过,海滩上逐渐热闹起来。他捏捏衣服已没有水汽,套上衣裤直接摸去阿井家。
  阿筌觉得自己硬是背时,碰上这么个爱乱跑的少爷。虽然阿井家人很热情,专门给他煮了一锅鱼,但一想到高容跑出自己视线了他就不踏实,吃过饭嚷着要帮阿井去趸鱼。阿井直笑他憨包子,来到海东也不晓得去耍,跟阿容到底是不是一个阿爹生的。
  阿筌主动扛起扁担:“阿井哥,可是挑这对筐?”
  “挑什么筐,等会儿我们去海滩上等,要卖鱼的会送去我船上。”
  阿筌本谋着借走家串户趸鱼之机找高容,听阿井这么一说就有些郁闷。高容已不准他跟了,他再专门去找就得罪少爷,只好闷闷蹲一边看阿井补渔网。他要求帮阿井媳妇磨菜刀,阿井坚决不让,说怎么敢让铸剑工来磨宰鱼刀。
  到日头过了中厅,两人才去海边,已经有渔民挑来鱼等在阿井船边了。大家伙听说阿筌是铸剑工,都拉着他问个不停,阿筌才晓得铸剑工的身份如此娇俏,想来老公公当年也是因了这份向往才去学铸剑!一面跟渔民们冲壳子,他一面担心,等会儿高容回来,被人这样围着询问肯定会不耐烦。可渔民晓得还有个试剑工就都不愿离开,守在船边等高容,又有性子急的,约着去村里找高容。
  到日头西斜了,浪潮一波一波涌来,把渔船往岸上推。阿井说再不出发不行了,阿筌央求再等等,渔民们说整个村子都不见高容,可会是上山迷路了?
  阿井发愁:“这些鱼不赶快运过去,就赶不上晚饭时间。要不大家分头去找找?”
  阿筌不敢大张旗鼓让人找高容,坚持说不敢劳烦大家,又与阿井约定若一炷香后高容还没回来,渔船就先走,两兄弟明天再搭船回去。
  阿井已经习惯了阿筌的小家子气和别扭,渔民们却为自己的好意不被接受而气愤,于是陆续散了。阿筌长出口气,跟阿井说自己去找找看。
  沿着高容离开的方向走,拐过两家照壁后就进了山麓林子,眼前是个岔路口,一条直接上山,一条往南斜插上山,阿筌正犹豫,听到前方杜鹃花丛里有咳嗽声。
  “阿容少爷?”
  “是我。”
  “你终于回来了!”
  高容转出来:“他们散了?”
  “散了。”阿筌想说再不出海要误阿井的事,话在嘴里转了转,没说出口。
  高容凝视着海边,阿筌不好催他,也跟着他视线看,才发现从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阿井的渔船。只见阿井在渔船边走来走去,不时抬头看天时测风向。
  高容说:“走吧。”
  阿筌忙跟上。
  “你可吃了?”
  “啊?哦,阿井嫂给我煮了条鱼。他们要给你留……”
  “不用。”
  高容说话冷冰冰的,阿筌更忐忑,谋着他饿了一天心情也不好,呆会儿可会又晕船?!
  回程还算顺利,虽然风大,但有阿筌协助撑船,阿井总算在约定时间赶到大理。
  一到码头,就看见高家家丁在岸边逡巡,高容没理他们,进城后也没再耽搁,直接去高家别馆。
  阿亮耶被安排跟家丁住一个小院,看到阿筌进来,忙问:“你们跑哪去了?高家说你们失踪了一天。”
  “出海了。”
  “出海?土司老爷不准阿容少爷坐船的。”
  阿筌惊出一身冷汗:“为什么?”
  “土司老爷命中犯水。”
  阿筌不晓得土司老爷命中犯水跟高容有什么关系,现在海也出回来了,只期望别给阿亮耶惹上事。中午吃得太好,现在一惊也没胃口,他干脆躺下睡了。跟着阿容少爷转两天,比铸剑锻打还累。
  
  大理自南诏时期就崇尚佛法,每年二月二十九起会的观音会,通常要持续半个月以上。今年恰逢永乐皇帝迁都,大理府张大人延长会期到一个月,还特意请来大理府各寺高僧,齐聚崇圣寺讲经说法为皇帝祈福。
  崇圣寺现任住持是滇内有名的大师,今天下午开坛说法,高土司一早就开始沐浴熏香。
  阿筌乐得清闲,打扮打扮谋着出去看看大理市井,却见一早去土司处听差的阿亮耶跑回来了。
  “快去门外候着,阿容少爷要出去。”
  “今天不是住持大师讲经吗?”
  “阿容少爷不听讲经,要出去玩。”
  累死个人啊!
  在侧门外蹲了许久,看见有人出来了,家丁装扮,戴着比肩膀还宽的蓑草帽,背上背着个褡裢,一副要上街采购的摸样。阿筌挠挠头,半躲半追地跟上。
  街上人挤人扎实热闹,还有摆夷人骑着大象来卖茶叶秘药和翡翠,阿筌稀奇不住,多看两眼大耳朵长鼻子的“怪兽”,被挤得转了个方向。发现竟跟丢了高容,他吓得手心冒汗,连忙跑路边台阶上垫起脚尖张望,直到看见阿容少爷站在街对面歇息,才松口气。再跟过去,就不敢走神了,不能跟太紧, 
 7、7、两个娃娃乱哄人 。。。 
 
 
  怕阿容少爷烦,但也不能不让他看见自己跟着,好歹是受了土司的命令。
  从北门绕到东门,阿筌以为高容又想出海,高容却只坐礁石上看海景。晴空万里碧海无波,阿筌晒得头皮疼,窝礁石下藏着,感叹高容有远见,原来戴帽子是这个用途。直到日头上中厅,没有什么影子供他乘凉了,总算看到高容起身,转道去南门。
  崇圣寺在北门外,去南门是什么意思?
  阿筌边走边啃干粮,想着高容硬是抗饿,这么走一上午,也不见他吃喝。
  南门是大理去往云南府的出口,商铺林立十分繁华。高容也慢下来,在小吃摊前流连。
  阿筌心里嘀咕:“吃点什么吧,老挨饿可不好。”
  高容仿佛听到了,坐到一凉鸡米线的摊位上,摘下帽子——
  哪个?这是哪个?
  阿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干脆跑近了看,那个身形像极高容的家丁抬头看他一眼,示意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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