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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骨温如寄-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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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了了却不语,一点一点的挪到申屠衍的身边,看见申屠衍的脸色又吓回去三分,最后终于开口,“其实我从来都没有玩过蛐蛐,我阿哥说,蛐蛐是男孩子的玩意儿,好女孩都不玩这个,所以我就没有玩……我阿哥说,在我生日那天,会送我一只蛐蛐……”
  小姑娘絮絮叨叨,申屠衍也没有听进去多少,却终于没有打断他,可是她却忽然禁了音,“可是他却没有送我……”她哑了音,他也没有问下去,战乱中的儿女都有几人能够得以保全,不过是清风明月,相思煎熬。这种苦,他感同身受。
  回了客栈,秦了了立马又变回了以前的那个秦了了,他头痛不已,干脆把姑娘关在屋子里,省得她出去添乱。
  而此时,天色渐暗,申屠衍透过窗户,看见对面高楼的窗户紧闭,一片嫩黄新月飘浮在水洼上,秦了了的房间安静了许久,忽的又传出断断续续的歌声来,这一次是当地的一首民谣,不知从哪里学来的。
  可是,无论是谁,也没有注意道一辆马车正在悄悄进城,疾驰的马车驶过市井,路过酒肆,车马粼粼,最后没入无边的夜色中。
  监狱生活是可以忘记时间的存在的,已经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钟檐的手被上了刑,虽然已经过了几天,仍旧不灵活,他这样想了,这双手恐怕就要废了,以后恐怕是做不成伞匠了,可是他总共就这么一门手艺,不做伞,又靠什么养活自己呢。他这半辈子曾经想要走很多路,却终于都放弃,活了那么长久的岁月,也不过勉强有一门糊口的手艺。
  他想了许久,依然没有想出什么大概来,却发现牢门打开了,一抬头,却是笑了,“哟,这是哪家的老爷与夫人,这么不入金丝巢啊,偏要往这晦气肮赃地里钻?”
  那人端详了钟檐许久,才蹦出了几个字来,“果然是你?想不到你还活着?”
  钟檐摇头道,“贵人,小民自然还活着……小人虽然命如草芥,不比贵人身娇肉贵,就合着该死了吗?”
  “钟檐!我不是这个意思。”林乾一冷声道,这些年他混迹官场,早就喜形不露本色,却总是被这个少时的冤家轻易激怒,他才想要开口,却听旁边的锦衣妇人咬牙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当年的钟檐,不过杀人偿命,我爹的命总是要向你讨回来的!”
  钟檐苦笑,看着当年的赵家小姐,如今的林夫人。当年的官家小姐尚且有几分女子的灵气,嫁了人消磨殆尽,俨然变成了死鱼眼珠子,钟檐开始庆幸,幸好当年娶她的人不是他。
  钟檐看着与他泾渭分明的两人,他这样想着,光阴终究把他们分化成毫不相干的几类人,无论曾经靠得有多么近,又有多少次理由走同一条路。
  “是。我杀人偿命,该了。”他扯着笑,带着三分苦涩,七分坦荡。
  “你这个灾祸星子,当年犯人塔中降不了你,可怜我爹爹……再有一年就卸任了,没成想?”那妇人抽抽涕涕,钟檐听着,甚至连自己都要觉得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最后林乾一安慰了几句,“夫人,好了,总之他已经一家踏上黄泉道了,你宽宽心。”
  等到这对聒噪的贵人夫妇离开后,湿冷的地牢瞬间安静下来,他想了很多事,想着他们两个不远千里来奔老爹的丧事,着实是劳累……可是他们的脸上分明哀而无恸,只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可是又有什么要紧,他是非死不可了。
  斗大的汗水从他的脸颊上划落,少顷,浑身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水,冰冷和粘稠的感觉爬上他的后背,同时还有对未知事物本能的战栗。
  这种感觉,比当年在犯人塔中的感觉更加糟糕,原来人类最害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是第几个死去,永远不知道谁会比你先死去。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矗立在大晁的西北上的浮屠塔,埋葬了他所有的亲人,他的慈母,他的严父,还有他的小妍。
  而更加可悲的是——那人一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来看他。
  这么多年,钟檐回想在犯人塔里的那段时光,那时的自己可真是傻,说什么怎么也要撑下来,石料场里凶狠的狱卒嘲讽问他,撑下来等什么,他一愣,却连这样的理由他都无法说出口,甚至到了后来,亲人尽逝,他都忘记了自己拼命活下去的理由。
  大概那时唯一的念想,也只有二十岁几个月的时光。
  命运是怎么突变的,它来得太猝不及防,前一刻还是风平浪静,后一刻便是巨浪滔天,明明一个月之前他还是翰林院前程似锦的贡生。
  永熙十三年萧无庸第一次将迁都一事提上议案,在胡狄紧紧相逼,而战事节节败退的前提下,天然屏障已经不能保障安全,而迁都南下,正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一朝元老纷纷站出来,当年太宗皇帝定都东阙,正是看中了东阙这块宝地,安民攘外,已结华朝之乱,如今弃城而逃,俨然是弃了祖宗的基业……可是情势所迫,皇帝俨然是默许了。
  而杜荀正,便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脊背挺直,神态肃苛,朗声道,“臣以为不可。”
  杜荀正耿介,将不该说的和该说的一一脱口而出,而那些隐秘的东西正深深刺伤着贵族王公的心。年迈的皇帝听着,脸色越来越黑,最后把手上的奏折狠狠扔到了地上。
  百官皆垂袖惶恐,唯殿中一人,立如修竹,半步不肯让。
  “请陛下明鉴!”
  天子原本的病容瞬时成震怒之色——山雨欲来。
  殿上的官员都往后退了几步,两股颤颤不得安,所有人都知道杜荀正这脾气,怕是少不了这一顿罚,都不敢为他说话。
  那时钟檐已经有一官半职,虽是最末,却也有上朝的权利,他将一切看得真切,却仍旧不敢相信,他知道姑父的秉性,可是他的父亲素来处事圆滑,善察言观色,触了皇帝逆鳞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却在下一秒跪倒在殿中,大呼,“臣附议。”
  皇帝越发震怒。
  “罢了罢了,杜卿言语虽直冲,忤逆犯上,念在多年辅佐东君有功,回去闭门思过,一月不必上朝,此事容后再议。”帝王最终妥协。
  可,还是少不了庭杖四十。
  钟檐扶着受了刑的父亲一步一步下台阶,他们走得很慢,似乎再走下去路也到不了头,天色渐渐亮起来,东方是一圈绯红瓷釉。
  “父亲,为什么?”钟檐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知道他的父亲,怎么可能不知此时为杜荀正说话,实在是与虎谋皮的行径。
  钟弈之却笑了,看着自己已是青年的儿子,当年同杜荀正一起进京赶考的时候,比钟檐还要小很多,“你知道你姑父的脾气,硬的跟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分明当时的陛下的眼中已经好几次都露出了杀机,却还是不管不顾……若是有人站在他的这边就不一样了,陛下虽然年迈,却不昏聩,若不止他一个人,他便会知道,朝上还是有一股势力是反对迁都的,虽然碍于压力不敢言说,却是存在的,这样你姑父的性命也有了一份保障。”
  钟檐骇然,他父亲竟然在赌一场帝王的赌局。
  钟弈之回头望了一眼背后步履蹒跚一瘸一拐的杜荀正,忽然笑了出来,眸色明亮,“这个朝廷,若是少了杜荀正这样的倔牛脾气,也寂寞的紧呐。”
  待到了杜荀正渐渐走近,钟弈之很是不客气的嘲笑了一番他的老骨头,杜荀正自然白眼以对,到了最后,他忽然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又转过头去,对杜荀正说,“守廉,你还记得么,我们说好要做亲家的。”

  ☆、第四支伞骨·承(下)

  “守廉,你还记得么,我们说好要做亲家的。”
  钟檐和杜太傅同时变了脸色,却是因为不同的原因,杜太傅微微楞了一下,随即化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当年游船上的戏言,你竟让还记得……”这些年来,白首为功名,他几乎忘记当年湖光山色中的书生意气,拿惯了判笔的他们再也写不出当年的锦绣文章,天然风流了。
  如今提起这一段旧事,不禁心生感叹。
  而钟檐变色的原因,却不同,“父亲,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小妍……”他又笨又呆的表妹,他从小就把捧在手心里疼着,也许诺她要给她寻找世上最好的男子,可是如果这个人,变成自己,那么一切都变得荒诞不堪。
  “难道你嫌小妍资质平庸,配不上你了?”父亲冷哼。
  “当然不是……”钟檐连忙道,可是却说不出正当的原因,憋了半天,只找了一个蹩脚的理由,“也总得问问小妍愿不愿意。”
  钟父想想也是,便将这桩亲说给杜素妍听,问她愿不愿意?那时娴静的女孩儿正坐在自家院中做刺绣,她的身后是早凋玉兰的簌簌声,手里却是花色正妍的一树玉兰,春光虽逝,可是手中却挽住了三分。
  他静静的等待着女孩儿的答案,他想着小妍总不会不答应,这个女孩儿容貌不肖其父,也不肖其母,性子却是平和冲淡的模样,总是能平安一世的,比起钟檐来,小妍显然更加讨他的欢心。
  谁料到小妍静静抬起头来,忽然笑了,“我不愿意的呀。”
  钟弈之愕然,他一直以为他们兄妹两个感情甚笃,没想到平日里大气都不出一声的女孩儿竟然说出这样一句,“是钟檐那小子欺负你了?”
  女孩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只是啊,舅父,我总是在想,我应该找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呢,我知道我不聪明也算不上好看,那些人看着爹爹的位置,上门提亲的人也不少,阿娘却总是怕了我挨了欺负,总不愿点头。甚至有几位公子……我瞧着……很是欢喜,”她的脸皮一红,忽然蹲下来,拾起一片玉兰花瓣,“起初我并不晓得阿娘的心思,可是啊后来我才明白,人啊,和花草树木,虫鱼鸟兽一样一样的,譬如这枚玉兰,长在屋檐上,长在池塘上都不能称之为玉兰,唯有长在这干巴巴的枯枝上……人和花一样,总该长在适合的枝头。表哥是顶好,却不是我生长的那个枝头。”
  钟弈之默然,他没有想到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小闺女居然比他们为官作宰的大男人都要通透,叹息了一声,也不做强求。夜色暗沉,他转身穿过那片园林,那扇拱形院门,四周一片静悄悄,没有犬吠蛙声,与少年时代的大晁很不同,散落昏黄的光线将一切都包裹起来,他的纸扇,他的诗词,他的风流缠头……还有那日他们的泛舟游湖。
  钟檐被父亲训了一顿,大致意思是瞧你这点能耐,连小妍都看不上你了,甭指望讨上老婆了,钟檐讷讷,觉得最近父亲越发没了章法了,心中泛起一阵酸涩,不知是为了断垣残壁的国家,无能为力的朝堂,还是日益式微的家族,又或者……
  可真正的原因,他从不敢去深想。刚才小妍说那一番言论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他正在慢慢变成和那个人一样的变态。
  那个人是变态,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可还是他太迟钝了,他之前分明说了那么多,却只有他没有觉出味来,非要非要……他知道了有一种男人是不喜欢和女人做那档子事,却喜欢和男人……这样的人,不是变态算什么?
  他将申屠衍打发到柴房,头一年,他恼他恼得紧,看见他,简直要想把他切成好几段儿丢到池塘里喂鱼,那时申屠衍自知理亏,什么埋怨拳脚都硬生生受了,打不还嘴骂不还口的,只是一双眼睛灼灼,钟檐这一顿怨气似乎是打在了一滩水里,没有发泄处,越发憋闷。
  五年的时间足够使一个少年长成真正的男人,申屠衍的身量本就比钟檐高一些,时间的洗礼下更是出落得俊朗挺拔,大姑娘小丫鬟看了无不脸红心跳的,连福伯也从毛头小子一般看他变成了看准女婿般的目光。的确,钟檐讪讪,按照话本里,丫鬟恋慕的不应该自家少爷他么,而不是一个长工。
  可那人偏偏是断袖,钟檐看着小丫鬟们通红的脸不禁感叹,这的确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
  等到时光弥久,因为那件事心中的隔阂也渐渐淡薄了,有些时候他也会生了调侃的心思,少年人飞扬的眉目入鬓,“瞧,那闺女中意你咧……哎,呆木头,你说你是什么时候染了稀罕男人的毛病的?不会是打娘胎出来的吧。”
  年轻的男孩子之间总是有自己的荤话,申屠衍却把脸憋得通红,“我不是稀罕……男人,我是……”钟檐觉得好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对,男人的身子骨怎比得上女子温香软玉。”
  申屠衍愕然,看着他挥了挥衣袖,便上了藏书阁。
  钟檐读过很多典籍,有弥子瑕分桃,有汉哀帝断袖,他也知道帝都里的青楼楚馆里小倌娈童也不在少数,可是这样的故事都不能解释,他觉得自己就要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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