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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11点59分-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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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点了。” 
“11点59分,只差一分钟刚好12点整。 

一 
“这房子还真他妈破。没办法,你先委屈几天。” 
程皓默不作声,在阴暗的光线下审视着说话者。这个人的脸上一直有笑意,但眼睛却是不笑的,似与其他器官割裂开来独自表情。 
“对了,告诉我你的名字。” 
“程皓。” 
“我叫何平。你先休息,我出去帮你买些东西。” 
房子的确很破。是一间畏畏缩缩蜷在村子隐蔽角落的平房。房间里灯光黯淡,一张嘎吱作响的木板床摆在正中间的位置。有缺口的玻璃茶几上摆着一台让人误以为是废品的电视机。没有冷气,仅有的一台落地风扇竭尽所能扇出暖烘烘的风,窒息般的闷热。 
程皓走进卫生间,摸索了很久才找到电灯开关。他对着镜子照自己的脸,镜子上有条明显的划痕,仿佛粗暴的伤口把他的脸切成两半。他仔细端详了半天,然后脱掉身上所有的衣服揪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狠狠地用冷水冲澡。水非常冷,突然打在身上,冻得他牙齿咯咯地发出声音,根本不受大脑控制。 
洗完澡,他任由全身湿哒哒的滴水,套上短裤,赤膊躺在床上,床板混合着一股灰尘和朽木的味道。他辗转片刻就睡了过去。 

很快,他又看见了她。她整具身体都被一块白色的布捆绑住,一点起伏也没有。空荡荡的太平间只有他一个人,他想靠近她,无论如何奋力,仍旧在原地动弹不得。 
门打开的瞬间,他猛地惊醒。 

“是我。”何平逆光站着,身体刚好掩覆在阳光里。 
程皓慢慢支起身。 
何平看着他,笑,“看来你睡得不错。起来吃些东西。” 
“为什么要帮我。” 
“很简单,因为你杀的那个人对我而言也是最大的麻烦,既然你先帮了我,现在轮到我帮你。” 
已经两天没有进食,饿得全身都痛。程皓闷头开始吃东西。米饭很硬,他不得不用力吞咽,拚命似地将胃部充实饱满。 
“喝口水。”何平拧开一瓶矿泉水递到他手边,“我不敢走太远,只能弄来这些。” 
他接过水一口气喝光,把空瓶子对准垃圾桶摔过去,瓶子撞到铁皮桶,咣当一声突兀的声音在房间里短暂的回响。 
“换我去睡了,有什么动静记得叫醒我。这台破电视收不到节目,影碟机和碟片都在茶几上,你无聊的话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何平很快入睡。 

外面传来狗的吠叫,隐约还有小孩的哭闹声传过来。程皓起身,走到窗边。接近40度的高温,汹涌的阳光沸腾得几乎要烧起来一般。仍然有人在劳作,隔一阵子便扯开嗓子大声交谈几句。 
这座荒僻的村庄,仿佛与世隔绝。未经修葺的道路泥石混杂,磕磕绊绊,一棵一棵的大树在上面排列出壮丽的行列,然后便是广阔的田野,大片大片蔓延得不着边际。 
这里自有它繁衍声息的轮回系统,不由人类的力量肆意控制。 

他无法支撑自己站立太久。他折转身,打开电视机,随手挑一张影碟塞进机器,靠坐在何平旁边空出的床上,开始看电影。 
画面里出现了一个时常自言自语的人。独居的生活,偶尔对着自己的10根手指发呆。只吃面条。养育一盆绿色植物,这是他除自言自语外惟一倾诉语言的对象。台风的夜晚遇见一对身患艾滋病的恋人,彼此扶持,风雨兼程。他帮助他们脱困,送他们回家,在门外告辞。最后,他决定接受那个一直试图靠近他的女人。屏幕只剩下一片黑暗。很平淡,甚至有些絮絮叨叨。 
他关掉机器。想抽烟。他下床在包里翻找出一根,叼在嘴上,继续翻找打火机。 
“喂。” 
他回过头,何平从床上下来,抽走他的烟,摸出打火机点燃,吸一口,眯细眼睛,漫不经心地朝上喷出烟圈,随即放回他的唇间。他贪婪地吸一口,太凶恶,辛辣的味道呛入喉咙,他咳了几下,把烟再递给何平。两个人站着分抽完一根烟。 

二 
他记起第一次抽烟好像是13岁。那个时候他已经成为不良少年,夜不归宿,与一群流氓一起叼着烟混迹于大街小巷。她后来找到了他,揪扯住他的头发猛扇他耳光。他们一直在肮脏黑暗的处境中过活,从来没有一天是光明正大的,日复一日,他们逐渐身不由己,动用体内全部感情将对方恨得咬牙切齿,几近变态。 

何平再次出去。 
整座房子被酷热重重围困。程皓躺回床上,眼睛支撑不住闭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看到何平坐在床边,安静地抽一根烟。何平的脸低俯下来,在暗中看着他。 他一时全无猜度和警惕,任凭一个陌生人离他如此接近。 

“我来做饭,你在旁边帮我一把。” 
何平拎起两只巨大的纸袋走进厨房。程皓顿了一下,跟在他后头。 
“烟在我口袋里。” 
程皓僵硬地把手伸进他的牛仔裤口袋里,把烟掏出来。 
“打火机在这边。” 
他又绕过他的后背,从另一边的口袋里掏出打火机。 
他按下打火机点燃一根烟放进何平的唇间。何平叼着烟,朝他笑笑。然后他给自己点了一根。 
吸完一根烟,掐掉烟头,他开始帮忙淘米煮饭。何平烧菜。几颗土豆和翠绿的几株青菜,上面沾有新鲜的泥土。何平手指利落地将它们一一清洗干净,煮成一大锅。 

菜煮好端出来,摆在茶几惟一的空处,两个人并排坐在床边低头吃饭。吃到一半,何平起身打开电视和影碟机,塞进一张影碟看电影。 
这是一段可笑的天真美好的谬想。神秘的怀表制造倒流的时光,回到过去追寻曾经刻骨铭心的感情。他盲目一生,竟要倚靠过往才摸索出爱的真相。画面里清茶袅袅,琴声悠扬,清爽的下午,笃笃的扣门声,遇见心底最想听见的声音最想见的人。于是轻整衣裳,面含微笑,迎接故人来访。灿烂的梦想都可以寄托在故事里发酵。 
“喂,你有没有女朋友。”何平摸出烟叼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燃。程皓嘴里塞得满满的,漠然地看着他,以沉默作答。 
何平耸耸肩,脸上仍保留着笑影,兴致盎然地注视他。“我读中学的时候跟很多女孩谈过恋爱,当时觉得很喜欢,结果现在怎么都记不起她们的名字和样子。人的记忆还真奇怪。不过我想,应该是喜欢得还不够吧,如果我像这样爱一个人,我一定不会忘记,如果真的要忘记,就一定要忘得一干二净,从此不再记起。” 
程皓面无表情地听着,咽下最后一口饭。“给我根烟。”他说。何平点上了,递给他。 
他能够记起的生活只有苦苦挣扎,拨不出时间培养爱情。爱,这种行为太奢侈,他不配。 
何平看了他一眼,还想说什么,又转念作罢。起身关掉电视,又摸着一根烟,按了打火机。 

三 
深夜的空气依然有烈日灼烧后的残余气温。 
何平在冲澡。除了自来水管传出来的粗重的流水声,周围附近再听不到任何声响。程皓走到窗边,侧身贴住带有腐烂味道的墙壁,望向窗外。外面跟地狱一样空荡荡的寂静,黑暗是一片平板式的,月亮和星群全部覆没,没残留一点闪烁的空间,看起来好像整个浮游的大陆都笼罩在一片黑色的盖子下面。一座矮小的山头蜷曲着卑微的生命在远处待命,显得格外突出,在黑暗里它凸显了本身的存在感。程皓走到门口将房门的锁牢牢地锁住。 
他听到后面的脚步声,猛地回头。何平刚好走近他,全身赤裸,只在胯部裹了条毛巾,水滴沿着肌肉的纹路啪嗒啪嗒跌落至地上。 
何平做了个耸肩的动作,说,“我可不是暴露狂。衣服太脏,没办法穿。” 
程皓移开视线,拣起床上的衣服丢过去,“干净的。” 
何平接住衣服站着没动,眯细眼睛,目不转睛地抱臂注视他,像是故意为了尽情消费时间。僵持了一分钟,程皓移动脚步,尽量用缺乏起伏,单调,不带感情的步伐从何平身边经过。何平突然堵在他前面,伸手隔着裤子缚握住他贲张的欲望。 
何平低低地笑起来,“小心憋出火。我帮帮你。”程皓狼狈地抬手想推开他,何平的手指已经挑开他牛仔裤的纽扣,拉开裤子的拉链,延腹线直探欲望的中心。他呼吸一窒,往后倒退一步,站稳脚跟。何平的手掌整个包裹着他的欲望,强劲地上下搓揉,不时调换角度用掌心摩擦欲望顶端。情欲到达的极限让他无法控制肌肉的战栗,他闭上眼睛低吼一声,释放出Jing液。他喘息着睁开眼睛,汗味和Jing液的腥味朝眼睛直刺过来。 
何平随手把衣服搭在肩膀上走回卫生间。 

程皓退到床边,靠着床头坐下,点了一根烟。房间里还有Jing液的甜腻腥味。吸完一根烟,何平走出来靠坐在床的另一半,“给我根烟,点上。”他点上了,递给他。何平吸了一口,笑,“你从来没跟别人做过吗。” 
程皓神情木然,不说话。“喂。”何平伸出手推他。他突然翻身把何平压在身下粗暴的亲吻,手掌和牙齿胡乱在他的皮肤上来回蹂躏咬噬,用力得浑身发抖。何平的皮肤像火烧一样的滚烫,灼烧他的手心,火辣辣的痛。何平低声咒骂了一句,发狠地甩掉手里的烟,仰头咬住他的喉结,程皓听见自己从骨髓里挣扎出来的呻吟,何平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妖异的兴奋,舌头一路往上窜进他的口腔,疯狂的撩拨,一只手揪住他的头发,另一只手开始撕扯他身上的衣服。两个人像动物一样愤怒地纠缠舔咬对方的身体,欲望抵死摩擦,生生敲入体内,情欲劈头盖脸的翻腾扑打,一波一波,几乎要把身体碾成碎末。 

何平在他旁边兀自睡了过去。背对着他,头发湿漉漉蒸腾出热气。何平的背上有一条长约8厘米的缝线疤痕,伤口已经僵硬,色泽很淡很模糊。他这样无防备地向他招展,仿佛是极其自然的一件事。 

四 
程皓听见有人轻声唤他,“子皓,子皓。” 
她就站在他面前。他犹豫一下,伸手过去拉她的手,忽然之间,她的身体朝后软倒,像只脱线木偶。他觉得心惊肉跳,胸口突袭的疼痛,如被野兽的利爪死死抠住,他又一次无辜地受到她苦难的牵连,死去活来,却不知该如何解救她。 
耳膜里充斥的雨声暴躁的回响,令他愈发怨怒。他倏地睁开眼睛。外面下起了暴雨。他看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雨势惊人,床板都似在微微颤动,脆硬的雨点心浮气躁地扑向窗玻璃,尔后下滑翻飞,留下遗憾的线状轨迹。他现在身处的房间像一个蛹壳,大风旋转呼啸,烟灰般暗沉的光线不知天日。他分不清何时何地。按照惯例,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卫生间剃须,用冷水把脸冲洗干净,换一件本白或浅蓝的棉布衬衣,在手腕处抹上一点古龙水,然后系好领带,出门挤公车上班。雨很大,或许出门前应该带一把雨伞。他一直是有计划的人,严格自控不做过分复杂的设想,深信遵循着社会主流标准的生活可以拖延至一生一世。 

头脑的程序不时出现迟疑,零零碎碎的断片最终整合成器官,感觉,血肉和记忆。反复无常,但非常坚定。美妙的幻象被熟练地剥夺一空。噩梦一再重复。 
据说,人在梦中经常看见动物,其实人在自己的梦中几乎总是没有理智的动物。梦中的景象冷漠贪婪。那个男人的表情有些阴郁,偏瘦,嘴角怪异的笑,仿佛想表达了解一切的真相。他来不及详细分辨,这一具象已被遗忘摧毁,前一个景象在后一个景象面前烟消云散,就像幻灯片一样,换了一张片子,下一个景出来,前面一个景烟消云散。 

他醒过来,发现自己不可自制地寒颤着,手指蜷曲,形同半握。他拣起一件衣服裹住头,倒毙在床上如一具尸体。剧热和寒冷交替打磨,动作鲜明残忍。 
他又回去了那个车站。他送她走。在肮脏的候车厅里跟形迹可疑的陌生人混杂而坐。他刻意离得很远,他们始终没有一句对话,他对她装作视而不见。她上车之前伸出手,他猝然退后,那双手悬而未决,什么都来不及碰到。 
他后来一次次地想重新上前一步,双脚却像钉进地底,动弹不得。他闻到空气里有血液凄厉的味道,暗红的血慢慢变成黑色的岩浆,封锁他的出路。他浑身刺痛,惊恐地哆嗦出呻吟。 
雨仍然下得非常大,响亮的声音由各处钻入房间,醉生梦死的肆意逡巡,惊心动魄。高温俨然被掏空了五脏六腑后彻底背离。 

五 
昏懵间,有具温热的身体朝他靠过来,从背后搂住他,下巴抵在他的头发上,手指掰开他的手指握在掌心,类似下达一种强制性的指令。他看到那只臂肘内侧的一块烙印,似乎是用烙铁烙上去的标记,周围皮肤拉得很紧,像剧烈疼痛过的痕迹。 

房间被沉默支配着,步步进逼的风暴将积存的暑气丝丝缕缕抽去,空气变得湿润绵软。肌肤相亲的热度如一条火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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