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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拾玉by 蟋蟀在堂-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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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样?你是走路还是打轿过去?”

  陶献玉嘴巴仍旧扁来扁去,他仰头道:“我可以去看小麻子,但是今儿中午你得到对面广延楼叫一盘手抓鸡来犒劳我!”

  铺子里的夥计闻言纷纷暗笑。陶白媳妇儿点著陶献玉的额头,笑道:“说来说去,小少爷就是为了脸上这张嘴啊!”

  陶献玉心道:下面的小嘴整天干饿著,上面的小嘴可要喂好哩!却是不便说出来。

  陶秀珠心道这傻弟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後吃起粗茶淡饭来还不知怎麽哼唧,口中却道:“知道了,你快点儿去吧。日头都这麽高了,赶不回来吃饭可别跟我哭闹!”

  陶献玉跳下靠椅,抓起包裹招手道:“小柯子,走啦!”

  出了“陶一彩”,他就将包裹扔给小柯子拎著,自家拥著个小木偶摇摇摆摆走在街上。甘府距离陶家的胭脂铺并不远,穿过一条横街,向左折拐见到鼓楼後往东直行,甘府就在高宅大户云集的东城根下。

  陶献玉不想坐轿子,领著小柯子慢吞吞往甘府赶。此时日头已高,早市已散,街市上往来行人,穿棉著袄,呵气如云,缩脖拢袖,或赶路,或买卖,或吆喝。陶献玉百无聊赖,探著脑袋专向那当垆出锅的店铺里张望,见到了热气盎然的一爿店面,便要停下驻足一会儿,看看人家正在烹些什麽。一多半是包子馒头玉米棒之类,他自然不屑一顾,脑袋便又扭到邻家铺子,鼻翼一动一动,闻出肉香,定睛一看,果是铁钎上串著只大肥鹅麽!塞了香料诸齑的去脖老鹅,鼓鼓壮壮,油光可鉴,随著铁钎缓缓转动。陶献玉想起之前秦汉秋每夜携带野味山珍来跟他相会的情形,肚里哀哀哼哼,一寸寸往铁钎边上挪动,连青布招儿吹罩到脑袋上都浑然不觉。

  门首立著夥计见了小少爷的呆样儿,敲一敲牛耳尖刀,叮咚脆响,他笑道:“小官人可是想尝尝这只新鲜宰杀的肥鹅?要腿还是要胸脯上的肉,但凭你说,五贯铜钱半斤。”

  陶献玉频频咂嘴,将不断涌上的唾水朝喉咙里咽,他扭头对小柯子道:“你身上带了多少银子?”

  小柯子故作咋舌:“少爷,我的荷包哪里能用银子算计哩?我目下只有五个铜板。”

  陶献玉皱眉:“陶福没发你月钱吗?”

  小柯子道:“前阵子你买了那麽多百味斋的糕饼,我还贴上了十个铜板……少爷,你怎得没有银子呢?”

  陶献玉有些泄气,又有些赧然。往日陶秀珠每月发他十六七两银子,他进出勾栏院听小曲儿尚且用的光光;如今“陶一彩”进项锐减,他每月只得领八九两银子,勾栏院虽说不逛了,“百味斋”的果脯蜜饯却是日日不离口,加上冬季裁做的两套新衣,目下陶小少爷在距离月尾还有一旬的时刻上,荷包空了。

  陶献玉撅著嘴向陶福和陶秀珠讨过月钱,哼哼呜呜道“你们虐待我!”,却只得来陶福循循善诱的“少爷要跟大家一起共克时坚”,以及陶秀珠没好气的“八两银子!献玉,你现在好歹还有八两银子,你要不节俭一点,以後连八个铜板都没有!”

  小少爷在北院翻箱倒柜地找过,想从犄角旮旯里抠出些碎银,至少也要检出来一二十个铜板。叵耐他撅著屁股寻索了整整一个白天,除了一头一脸的灰尘之外,连颗老鼠屎都没扫出来。他向小伍子借银两,咬定下月领到月钱还给他。小伍子那个死小子却像浆糊封了口一般,除了摇头还是摇头,还对陶献玉道:“少爷,你如今都嫁人了,该向姑爷领月钱啦!”

  陶献玉无法,只得转向小柯子小梅子,尤其是小梅子。他知道这丫头耳活心软,哀哀戚戚地,拉著小梅子的手,道:“小梅子,我想吃甜枣花糕,太想吃啦!我……阿秦又不在身边,我心里难受哩……”咧著嘴呜呜央央,眼皮一眨巴,挤出泪珠若干,肩膀跟著一抽一抽起来。

  好心肠的小梅子也跟著难受了,她小心地用帕子帮小少爷抹去眼泪,道:“少爷,别哭啦!我借给你便是!”

  陶献玉的嘴立时翘了尾巴,“小梅子,你……你是大好人!我下月拿到月钱便给你还上。”

  小梅子面皮薄,“少爷,不急的。”

  她既然这麽说,陶献玉也就真的不急了,今天借一点,明天借一点。小梅子难得有一丝丝为难的表示,小少爷便咧巴了嘴,抱著“小阿秦”抽噎,往往抽噎上半盅茶,小梅子就败下阵来,为“百味斋”的小花糕会帐去。

  “怎麽样,小官人?尝一尝吧,又暖身,又肥嘴!”夥计作势就要去削老鹅的胸前肉。

  小少爷左脚蹭右脚,右脚蹭左脚,开始一点点往後退却。他今日出门时兜里一个铜板都没有,北院里自己的荷包是瘪的,名头上他还欠著小柯子和小梅子总计三两多银子。此时此刻,陶献玉站在北风飕飕的街口,生平头一次为生计问题发了愁。

  这种滋味於小少爷而言极其陌生,他愣愣地颇为茫然。那个夥计见他不答话,知道这是个没奔头的主顾,便收起笑脸,自顾摆弄手上的尖刀和铁钎。

  陶献玉怏怏回转过身,蔫头耷脑,讪讪离开这家店铺。他难受极了。他想起昔日在“百味斋”,他是那里最受欢迎的主顾,那里的袁掌柜见到他就眉开眼笑,店里帮活的丫头夥计,王大奎啦,宝柱啦,阿娟啦,珍嫂啦,都个顶个地喜欢他,夸他是“余怀县人见人爱的小少爷”。偶尔他买了糕饼当堂就开吃,瘦骨嶙峋的袁掌柜总会乐呵呵地笑,还劝他“多吃些”。每次陶献玉亲临“百味斋”,袁掌柜都会捧出些新货,怂恿陶献玉品尝。陶献玉又是个管不住嘴的,尝过之後自然乐颠颠地买上许多。松子蜜糕就曾是袁掌柜的推荐之一。

  然而陶献玉已经许久没去“百味斋”了,他而今囊中羞涩,唯恐自己不再是“余怀县人见人爱的小少爷”。他或许不在乎其他人的评价,却很是看重“百味斋”对他的看法。他决定在荷包重新丰盈起来之前不去露面──他要维持住他在“百味斋”眼中的形象。

  正在陶献玉没精打采往前挪步的当儿,小柯子发现街口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前面还隐隐传来巡丁衙役列队喝斥的声音。他是个极爱热闹的,当即撇开陶献玉,三拱两拱,拱到人群密集处,打问道:“这位老伯,今儿何事这麽闹腾?”

  边上就有人插话:“大犯人捉住了哩!往县衙看审去!”

  小柯子就想跟著去县衙,掉头找陶献玉,却见那小少爷正低头厮磨步子,走得慢吞似老鹅。他几步赶过去,道:“少爷,衙里逮著个贼囚,你不看看去?”

  陶献玉以手抹脸:“我累死啦,还要去看小麻子!不想去哩!”

  小柯子撩拨他,悄悄道:“少爷,万一是姑爷被……”他恰到好处地住了口。

  “啊?”陶献玉一个机灵,“相公在南边哩!”

  “还是去看一看的好,瞅瞅风声麽!”

  陶献玉眨巴了两下眼,颤颤道:“死小子,你又咒相公!你去县衙看看,我,我随後就来!”

  小柯子等的就是这话,两腿一撒,跟著人潮跑远了。

  陶献玉呆呆地立在原处,心悸不已,脸上一搭儿红,一搭儿白,胸口闷闷的。突然,他眼睛一亮,看见了个熟人,正是他阿姊陶秀珠的相好,大狗熊戚大海。问他去!

  小少爷拿出罕见的劲头,抓著“小阿秦”一路尥蹶子地往前奔,却眼见著戚大海并一队缉捕,大踏步而行,将他越拉越远。陶献玉人矮腿短,又不惯走长路,嘴里呼呼喘气,脸蛋蒸蒸通红,驮著一身厚袄,挤在众人之间,左右冲突,钻来钻去。

  直到看见县衙门口的大石狮子了,小少爷也没追上戚大海。可怜他一路紧赶慢赶,歪戴著皮帽,一身狼狈地挤到廊庑下人群最後面时,里面已经升厅开堂了。

  他自是听不到一声铜锣响,三通鼓毕。廊庑栅栏後面早就围起了密匝匝三四五排看众,将不大的地方挤得水泄不通,连个小缝隙都找不到。陶献玉支著脖颈在最後面的後面著急乱转,凑著脑袋探来探去,想瞅个空儿挤进去。可哪儿来的空儿呢?前面站著的男女老少,个个不是人高,就是马大,要不就是结结实实老树桩子似的,哪有他小鹌鹑逾越的份儿?陶献玉硬将脑袋挤到两人之间,眼睛虽望不见里面,耳朵却是可以听的,而且看审的众人也是耐不住口舌,不多会儿便要议论一番。

  只听其中一人道:“这采花贼的名儿倒是好听,施明轩,施明轩,哪像个采花贼的名讳呢!”

  立刻就有人回他:“不干好事!名儿再好听又有鸟用!”

  这时又有第三个人接口:“人家不承认破了那麽多小姐的清白呢!”

  之前那人就嗤道:“就从柳园外三闺女的卧房中搜出来的,还不承认呢!”

  於是周围一小拨人同时切切查查:“啊!柳员外的闺女也……”“啧啧,造孽哟!”“柳家庄不就在南门县郊吗?”“错了错了,柳家庄距离咱们余怀县有一二日脚程。”“柳员外这下老脸没处搁了。”“哼,他不是啥好蛤蟆,这下报应到子孙头上了吧!”“嘘嘘嘘,莫要妄加议论!”

  陶献玉心道,原来抓的是采花贼,吓我一跳!相公才不会有事哩!

  他又将脑袋转到另一边,这里的人正在议论公堂上那个俊俏的郑师爷。

  一个妇人悄声道:“啧啧,郑师爷真真好模样,简直比人家二八闺女都风流美貌!”

  另一人马上笑他:“瞧你那发春样儿!自打这郑师爷到了咱们余怀县,每次升堂你都巴巴跑来,丢了魂似的!”

  头里那个妇人便反驳:“我丢了魂怎麽了?你还不是眼珠不转地盯著人家!哼,我是妇人不怕臊,你可是个大男人,也不臊吗?”

  便有人跟著哄笑,前排的人被碍著了,回头喝斥:“恁两个男女说得没完了!那师爷谁都看不上,你们省省心吧!”

  陶献玉将脖子缩了回来。最後那人说的很对,别人都省省心,因为小师爷有相好的了,他的相好是林世卿林老板,他陶献玉亲眼见过哩。

  小少爷左转右转,人们嗡嗡营营,七嘴八舌,议论什麽的都有,声音渐渐高了,约莫影响到问审,只听里头惊堂木一拍,却是传出一声高唱,“退堂──”

  看众一听,顿作鸟兽散,呼啦啦涌出来,三五一起,讲讲说说,往衙门口走。小少爷唯恐被挤到,早就躲闪到廊庑另一边,正抱著小木偶等人潮退去,耳中就听得一个人道“这施明轩够手段的啊!居然用上淫蛊!不知这淫蛊是否有公母之分,想采男人的花便用公蛊,想采女人的花便用那母蛊。若是碰上那太监,照理还是应该用公的,但母的似乎也行……”尖嘴滑舌,野调无腔的,不是那小柯子又是谁?

  陶献玉登时生了气:“死小子,你听审听得倒高兴!把我撂在一边!”上前就去扯小柯子的耳朵,踮著脚,很用力地揪著。“看我不叫陶福收拾你!”

  小柯子立刻“哎呦呦”连声呻唤,旁边跟他闲聊的一汉子见了,也不好说什麽,摇摇头自顾走了。

  陶献玉发起脾气来,“死小子!死小子!还得上小麻子那儿去,你倒一边撒野去了……咦,带给小麻子的东西呢?”

  小柯子马上将手举得高高,“这里这里!没丢没丢!”

  陶献玉趁机踢他屁股,“丢了你就领打去吧!”飞起一脚踹过去,小柯子没觉得多疼,却叫得嗷嗷。

  “衙门里不要高声喧呼。”一个清清润润的声音道。

  陶献玉小柯子齐齐回头,水青石地上立著一人,正是那余怀县的风流人物郑小师爷郑岚之。上次陶献玉在广延楼见到他时,还没太多感想,只知道小麻子讨厌他,因为他们是情敌。此时此刻他眼见郑岚之一身墨绿软缎长袍,垂坠而下,玉带皂靴,乌发蝉冠,眉目清俊,姿仪光丽,真真一个让人过目粘眼的好相貌!

  主仆二人都不吭声了。小柯子冲郑岚之傻笑,小少爷却侧头撅嘴。他眼见郑岚之有才有貌,前程可期,人又比自家大不上几岁;反观自己,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找了个相公却大吵一架後跑了,如今又家业颓败,生计可危,每日坐困愁城,连蜜饯糕饼都要吃不起,暗地里隐约生了自惭形秽的心。表面上却是不肯流露出来的,只装作没见过这人。

  郑岚之却不放过他。他上前一步,道:“陶少爷,我们前几日见过面。”

  陶献玉斜乜他一眼,哼道“记不大清哩,你眼神倒好。”

  郑岚之微微一笑,道:“我却是记得,不仅记得你,还记得你手中的小木偶。”一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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