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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惊鸿半转身，面向沈琅，亦是恭敬有加地作揖回礼：“沈大人不必如此多礼。”
“唉。”沈琅却摆摆手，目光真挚，满脸动容：“夜主帅年少有为，而今得陛下赏识，能在如此危急的时刻统帅三军，为国杀贼，难道老朽不能多赞扬几句吗？”
夜惊鸿镇定自若地接受了沈琅的一顿吹捧，几次三番的你来我往后，待沈琅抬腿往前一走，她立即转身，蹙眉小声问后头的梁易道：“今儿怎么回事？他往军队里塞人了么？”
“那可不，塞得还不是一般的人。”梁易还没开口，他后面的常天牛，就不耐烦地扯着大嗓门嚎了起来：“他那心肝宝贝乖嫡孙，被塞进咱们的队伍里见世面来了，他能不多废话吹你，让你多关照关照他大孙子吗？”
梁易额上青筋一爆，右肘直接往后对着这没心没肺的常大傻子就是一个击狠，咬着牙低声骂道：“就你眼睛蹭亮，大庭广众的，你舌头痒了没话说了是吗？没看见人家沈大人还在前头走着呢！”
常天牛捂着被捅的肚子，黑脸半天没说话。
站在最后头的常三峰连哼都懒得哼，扭头翻了个大白眼。
夜惊鸿回头，却见沈琅面色自如地站在百官首位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似乎根本没听见常天牛的嚎嚷。
心里暗叹这姜还是老的辣，夜惊鸿垂眸，没再言语。
“陛下驾到——”
这时，一声格外嘹亮的传令声，从大殿外遽然响起。
夜惊鸿立即随着众人单膝跪地。
最先跨进殿门槛的，是一双绣着五爪金龙的黑绒长皮靴。
紧接着，一片滚了青捻祥云暗纹的黑色龙袍边，出现在夜惊鸿的眼中。
百里沉疴似乎是刻意在她面前停顿了片刻，轻微摇晃的袍边，好一会儿都没再往前动。
但时不待人，只是稍稍的停留后，他还是往前大步走去。
然后是一对对长靴样式都大致相同的内侍，脚步凌乱走过夜惊鸿的面前。
待百里沉疴回身坐稳在龙椅上后，内侍一挥手中的宫拂，又掐着嗓子高喊道：“众人行礼！”
所有人又迅速自地上爬起，站直，双手平举于额门，边三呼万岁，边行三跪九叩的大拜礼。
礼毕，百里沉疴微微颔首，沉声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
大家又一溜烟地从地上爬起。
走完每日的流程后，百里沉疴直接挥手，命人将四个大小制式都完全不同的帅印虎符呈上，目光一转，期待地看向立在殿门口的夜惊鸿。
“夜惊鸿、梁易、常天牛、常三峰，你们四人上前受印。”
他平淡而威严地说着，夜惊鸿等人立即起身上前。
她虽不敢在大殿里直视百里沉疴，可还是在前行的过程中，忍不住偷偷抬头，飞快地瞄他一眼。
金龙椅所在的位置与她相距颇远。
她只能看见被数串东珠冕帘遮挡下，那张并不清晰的面容。
但夜惊鸿一抬头，就能感觉到那道熟悉的、带着鼓励期许的眼神，就透过这长长的距离，毫无阻碍地投射到自己的身上。
心中安然，脸上也带上了一抹浅笑，她迈步也轻快起来。
走到最前头单膝跪地，夜惊鸿当着众人各异的眼神神色，抱拳大喊道：“末将夜惊鸿听令！”
百里沉疴起身，亲自取了最大的那块虎符握在手中，走下玉阶。
他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褪下红装为自己换上武装，看着她英武胆色不输男儿般地跪在自己面前，挺直腰杆，等着他亲授虎符。
她的眉眼轮廓还是那般昳丽动人，可以前的那点柔意再也不现。
刚硬、坚决、无畏，百里沉疴心中大叹：他的姑娘呀，终于在一次次的磨难中，完全成熟了。
夜惊鸿跪地许久，只觉顶上百里沉疴的目光越来越热。
她有些诧异，微微抬头，却见他马上伸手，将羊脂紫玉所制的虎符递到面前。
“愿爱卿不负百姓厚望，扬我国威，早日凯旋而归！”
百里沉疴浑厚而振奋人心的期许声，响彻整个宽敞的大殿。
沈琅一听，立即跪地三呼万岁，跟着百里沉疴后头大喊道：“龙威助力，有我圣皇在此，天佑北泱，我们一定会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圣皇龙威，天佑北泱！”
所有人又再次跪地齐声呐喊，而夜惊鸿则在这一阵阵高亢如潮的呼喊声中，蹙眉看向这紫玉虎符。
虎符外形并未有什么奇异的地方，只是雕着一头活灵活现的卧虎，趴在四方的玉印上罢了。
可夜惊鸿还是觉得心中沉重。
闭上双眼，她慢慢地伸手过去，却飞也似地一把将虎符抓进手中，再低头拜谢：“谢陛下恩赐。”
“末将……一定会不辱使命，大胜归来！”
夜惊鸿受完虎符后，躬身后退。
梁易等三人亦按照官职次序，一一被百里沉疴亲授虎符。
不待下朝，夜惊鸿就与他们三先行离开大殿，策马奔向城郊外的军营，展示虎符，并点兵训话。
第363章 临行夜，诉真情（一）（）
夕阳西下，拖着沉重的身躯，带着火烧火燎般干涸的喉咙，一脸沙尘泥灰的夜惊鸿从城外奔回皇宫。
刚进寝殿，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水，夜灵芝这丫头不知从哪儿蹦了出来，双臂一展拦住了她，梗着脖子两眼闪闪地气喊道：“我要跟着你一起去！”
夜惊鸿没搭理她，摘了头顶上足有好几斤重的钢盔，往座位上一扔，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夜灵芝被这突然的巨响吓了一跳，往后连退几步，紧张地看向夜惊鸿。
昏暗的光线下，夜惊鸿束成的圆髻都被汗水黏湿，软绵绵地倒在头顶一侧，发丝凌散成一坨黑乎乎的湿泥，看起来可笑又狼狈。
更别提她黑红的脸颊上，都是肆意流淌的颗颗汗珠，就连眼睛都因额上的汗水过多，而眯糊地睁不开眼，高挺琼鼻的细尖尖，还在往下簌簌地掉水。
“天啊，惊鸿姊你干什么去了？怎么累成这样？”夜灵芝被夜惊鸿这副累趴成狗的模样，竟也顾不上耍赖闹人，担心地凑了过去，悄声问她道。
夜惊鸿取下脖子上的红短巾，将脸上的汗水随意抹干，冷眼一瞄夜灵芝，那身上的凶煞霸气瞬间就让胆小的夜灵芝毛发倒竖，跟见了厉鬼似地脸色发绿！
“你以为上战场是去玩的吗？不准去，老实待在宫里。”
夜惊鸿厉声喝斥完，将手中的红巾往案几上一拍，绕过夜灵芝，操起茶盏就仰头“咕噜、咕噜”地大口豪饮。
夜灵芝捂着胸口深喘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回头，含泪瞪着她不服气地喊道：“那为什么我家小庆庆可以去？”
“噗……”
一大口热水呈撒花状，从夜惊鸿的嘴里飞速吐出，当头泼了夜灵芝一身。
夜惊鸿还没来得及收嘴，唇边的一排水滴还悬在下巴上来回晃动着呢，就忍不住乐得眉眼眯弯，笑得根本合不拢嘴：“小庆庆……哈哈哈，你这么喊他，萧庆与他知道吗？”
瞪着大眼，满脸呆滞的真？落汤鸡？夜灵芝：“……”
但夜惊鸿很快就止了笑意。
她目光变沉，认真地看着满腹委屈的夜灵芝，正色道：“我带他是因为要让他给我造火药，你去干什么？”
“我……”
“战场上每天都在死人，你以为我就能护得了你，能保证你一定平安无事吗？”
夜惊鸿越说，脸上的表情就越是冷峻肃穆，说得夜灵芝很快嘟嘴，难过地垂头不语，只是一个劲儿地抬手抹眼泪。
夜惊鸿深知夜灵芝的小孩子脾气，知道她这番无言抗议的模样必定还是不死心，不由上前一步，抓住捏紧她的肩头，严厉地盯着她的双眼，警告她：“我再说一遍，你不许去！”
就在此时，果香从寝房门外急匆匆地走来。
她一抬头，就见情况不妙，捏了把汗，低头快步走到夜惊鸿的背后，为难地扯了扯她的手臂。
夜惊鸿回头，却见是一脸难色的果香，眉头轻拧，放开了夜灵芝，俯身过去，低声问：“怎么了？”
果香的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眸躲躲闪闪，但又是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她迅速看了夜灵芝一眼，又拉紧夜惊鸿的臂弯，声如蚊蝇，越说，脸就越是烫得厉害：“您……您出来，我，我们外头说。”
夜惊鸿不悦地皱皱眉，还是跟果香走了出去。
她这一走，好半天都没回来。
夜灵芝在她转身离去的瞬间，便从地上往上高高一蹿，凶巴巴地挥舞着小拳头，示威似地喊道：“我就要去，我就要去，我看你拦得住我吗？”
“哼！”
可……究竟怎么才能偷偷潜伏进军队里呢？
夜灵芝脸上的娇蛮之色瞬间褪去，傻愣了一会儿，开始像小老头一样，勾背驼肩地在夜惊鸿的寝房内来回地走来走去，哀声叹气。
也不知她团蹙着小脸思索了多久，她莹润的眸子忽地一亮，随即躬身，贼眉鼠眼地一步一步往寝房门外挪动。
她很快就溜到了房间外，小脑袋左一歪右一晃，见着实没了人，便提拎着裙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大殿外一气冲出，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另一头，果香神神秘秘地将夜惊鸿拉到殿门外的一处角落里，还不放心地来回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壮着胆子，极小声道：“陛下……陛下他在寝房里等你。”
夜惊鸿在军营里操练了一天，现在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初一听，立即反嘴追问道：“等我就等我，有事吗？”
说完，她莫名其妙地抬腿，就往太和殿的正殿走。
“哎呀，不是那么简单的。”果香急忙伸臂拖住了夜惊鸿，一张脸更是涨成天边晚霞，红晕成片：“是……是里头已备好……浴桶的那种事！”
果香结结巴巴，羞赧中还带着点期盼，说完后微抬下巴，双眼柔亮地看着夜惊鸿。
夜惊鸿在怔懵了一瞬间后，脸色缓和下来，这才明白果香说的意思。
这一刻，她脑子里似乎想到许多，但细细分辨，竟也都没想出个所以然。
她甚至平静地向果香招手，在她耳边轻声嘀咕几句。
果香听完，“噗嗤”一声，捂着咧歪的小嘴笑了。
“姑娘放心，我会把此事办妥的。”
果香有些害臊地忸怩完，从袖口里掏出帕子，捂着通红的脸转身跑了。
夜惊鸿默默地看着她越跑越远的身影，眸光幽闪，一仰头，静看苍天。
天空中只有几缕残断的火霄赤云，或舒或卷，或淡或浓，或动或静，姿态迥异，却依旧……美好。
她看着云，直到她异常璀亮的墨眸中，也被晕染上这层由薄转重的炫丽胭脂红后，她才慢慢低头，目光轻转向正殿的方向。
平复了心绪后，夜惊鸿微颤着手扶上自己的发髻，一会儿轻一会儿重地捋捋，然后漫步向前。
走在安静的陈旧游廊里，总有调皮的夜风，携裹着不知名的暗香，将她半湿的乱发轻柔吹开，露出那乌发下沉静而面带幸福微笑的脸。
飞扬的发，飞扬的心情，飞扬的她。
夜惊鸿走着走着，竟也开始在无人的廊路里，旋转、跳跃，举臂在空中划来划去，边跑边跳，轻快翩跹，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邃动人。
泛红的指尖轻掠过一根根冷硬柱面，清脆而的笑声回荡在漫长曲折的游廊中，余音袅袅，风起声又落。
脱了这身寒硬的盔甲，她也不过是将将十九岁的慕艾少女啊。
她很快就跑到了正殿前。
可夜惊鸿的目光，在看见这庄严黑沉的殿柱之时，脸上的喜悦和期待又悄悄收了回去。
这时，她才想起自己满身的汗骚味，和灰头土脸的丑陋模样。
脚步瞬间沉重。
夜惊鸿积极的情绪倍受打击，眸光淡淡，有些不愿进去。
“惊鸿？你来了么。”
突然，她日思夜想的声音，就从主殿旁的寝房里传来，清冽如甘泉的声音里，却是抑制不住的浓烈喜意。
第364章 临行夜，诉真情（二）（）
在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夜惊鸿真有掉头就跑的逃兵冲动。
但一身素色常服、长发披肩的百里沉疴很快就踏步而来，让她无从逃脱。
低头只顾看着自己沾满灰泥巴的钢靴，夜惊鸿皱皱眉，有些矫情地暗骂自己：“为何没从寝房里沐浴过后再来呢？真是太蠢了。”
而百里沉疴却见她脸色不渝，一直垂头不肯看自己，心里发堵，唇角的笑意也暗了下去。
微微曲指，百里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