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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清情-第1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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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他怀里仰头轻轻道:“你会不会嫌我不如别人出身好,会不会嫌我不如别人漂亮?”

    他低沉道:“怎么可能?我还没说原谅你,你又来气我?”

    她搂住他颈子把脸埋进去哽咽道:

    “是啊,怎么可能。我只盼你再老些,等到我们俩都老到白发苍苍,牙齿掉光,再也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俩,手牵着手晒太阳,然后一起”

    雍正双手捧着她脑后,重重的亲住她唇一下又放开,声音也有些哑。

    “在我的天下里,你是帝妻,唯一的。你想说什么,做什么,全凭你高兴,总归有我。”

    云烟在他怀里蹭蹭他唇角,轻哑道:

    “我不是怕你不理我,不是怕你不要我,我只是不想因为一些可以预见的事情赌气或为难,伤害感情,也伤害彼此。我们大半辈子夫妻,就是相互爱惜才走过风风雨雨。世界上多少人,能共患难,而不能共享乐,就是忘记了一如既往的互相珍爱,而变得面目全非。”

    雍正抵住她额头不住的点头,摸着她脸颊,无比的眷恋。

    “你说的一点不错,你这么多年一直是个最通透的人,比世上多少王侯将相看事情都明白。可你知道吗?我想给你的,远比你已经接受的更多。”

    “你怕你提了老八老九的事情,我会生气,你怕你开口反对年氏从葬的事情我会为难。”

    这个男人,总是敏感又睿智。

    云烟咬唇低声道:“你真要”

    雍正故作不解道:“不给年氏从葬?”

    云烟嗔道:“老四!”

    雍正听她这么叫倒是被顺了毛,但见她这么着急,不由得声音又不悦了。

    “你就那么在意”

    云烟无奈道:“刚说不生气,好好的又吃什么飞醋”

    这不还没提呢,又生气了。

    雍正不说话,云烟只好贴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他偏过脸来挨到她脸颊暧昧的擦过去道:

    “不许反悔”

    云烟点点头。

    雍正缓缓正色道:

    “他们同是圣祖之子,也至少救过你,我没有忘,虽然我早已经用无数人命还给过他们,我也依旧不会杀他们,但这辈子我也不会放他们。老八在两朝间为了争储夺嫡所做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你以为老大和老二的事情,谁才是幕后黑手,十三被牵连圈禁谁才是罪魁祸首,如果十三不是为了保护我,一人扛下罪责,我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老八培植的门生党羽遍布全国,老九敛聚的资产已经富可敌国,我大清皇权不是儿戏,你应该懂我。”

    事到如今,还能再说什么。是的,不杀,已经是最大极限,但高墙圈禁一生对于如此骄傲的**二人来说,也许已然失去了生命的意义,是绝望。这样的绝望,无人可救。

    云烟自他怀里仰看他,默然道:

    “其实,我自始至终只有一句话:有朝一日让我去送他,最后一程”

    雍正的目光缓缓对上她,又别过脸去,半响不说话。

    让他这样的男人答应这样一个要求,真的太艰难。她也明白。

    云烟一直等着他,动也不动。耳边终于传来一声:“好”

    酷暑炎夏,事情比预料中恶化的更快。

    八月二十七日,是九阿哥允禟“塞思黑”四十四岁的生日。这一天卯时,日出破晓,他在直隶巡抚衙门之前四面高墙的保定禁所内,病逝。

    有人传他是不堪受辱,服毒自尽,也有偷偷传闻是当今雍正帝下毒赐死。

    当这个消息报到圆明园九州清晏内,雍正沉默了下才挥挥手让人退下。他慢慢站起身来转过头,云烟一身白色晨缕已然赤足站在西暖阁门帘边。

    只剩殿内的自鸣钟,嘀嗒嘀嗒的走着。空旷又孤寂。

    朴素的马车徐徐的走着,谁也不知道里面坐的是当今天子。从圆明园去宗人府在北巷禁所的路显得异常漫长,云烟趴在雍正怀里,默默的不说话。他也紧紧抱着她,坐在马车中闭着眼。

    君无戏言,一诺千金。

    到了禁所大门前,俨然是重兵把手,密不透风。马车刚刚接近,门前亲兵已然严阵以待,大有不放一只苍蝇通过的意思。禁所主事已然接到通知迎出来,便服打扮的苏培盛坐在马车前从怀中掏出腰牌一亮,主事甩袖跪地叩首,所有亲兵立刻整齐的树立兵器,齐刷刷跪地。

    马车里传来一声低沉又不怒自威的嗓音道:“起吧”

    主事和所有亲兵听得天子御令才起身来,目送这辆马车进去。进到院内,雍正抱了云烟下马车,往高墙后院走去。

    无法逾越的高墙,所有的门均被封死,像铁桶一般。这是第一次,雍正命亲兵砸开了封死的大门。

    云烟往前走了一步,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抓着。她缓缓转过身,把另一只手放在他手上道:

    “我自己进去你不必陪我”

    雍正依旧死死抓着她手,哑声开口道:“如果可以,我很想反悔。我应该说,万一他会伤害你”

    云烟微微扬起唇角,笑容里带着些平静的哀伤。

    “可你不会,你知道他也不会。”她抬手摸摸他脸颊,“等我出来。”

    雍正终究没有反悔,他还是放开了手,目送她纤细的背影走进了高墙中大门内,看她停在屋前站了一会,抬手在门前轻轻敲了三下,推门进去,合上门密密麻麻的亲兵沿着屋外将屋子团团围住。

    搭在拇指和四指手间的佛珠忽然断了,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在空旷的门前散落了一地,狼藉的滚落在他足上的龙靴旁打着转,最终归于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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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烟轻轻推开门进屋时,那个熟悉却消瘦许多的背影背对着她坐在塌边,他的背影依旧傲然挺直,而脑后的辫子已经凌乱而银白。

    一夜白头,这种滋味,没有经过的人是不会懂的。

    云烟轻轻合上门,慢慢走近他面前,他依旧没有动。

    云烟走到他面前缓缓停住,目光一触及他消瘦而苍白却依旧漂亮惊人的面孔,惨白的唇角,布满血丝的双眼,脑门前一层狼狈的青茬,已然鼻子一酸,心中如钝刀凌迟一般隐痛。

    “八爷”

    这哪里是那弯弓射狼天人之姿的八王,这哪里是那个海棠树下玉山倾倒的八爷。这皇家,弱肉强食,手足相残,最终就是,如此结局。

    他们彼此间的目光对上。

    不知何时,泪水已然无声无息的沿着她的面颊滑落下来,砸在地上。

    “这是你第一次为我流泪。”

    他开了口,声音却再不是当初的温润,而是如砂纸刮过般的低哑,只是语气一如是当年模样。

    云烟闭上眼缓缓蹲下身子,目光落在他满是尘土的靴子上。他却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惊得她起身帮他拍背,又抽出绣帕给他,他先是挡开了,云烟再一次送到他唇边,他苍白瘦削的手接过帕子捂着唇剧烈的咳了一会才平息下来。

    云烟扶着他,目光触及他手间的帕子,那绽放在帕间的点点殷红让她的心已然掉入万丈深渊。

    八阿哥苍白的唇角却笑了,眉宇间竟还带着久违的倾城之色。

    “我没想到,最后一个来送我的会是你。我更没想到,他会允许。”

    云烟闭了闭眼,泪光强忍在眼眶和眼角间徘徊,终究哑声道:

    “白哥已经不在了,如今来送你的是云烟。八爷说对吗?”

    八阿哥点点头,“是云烟一直都是遇见时是,离开时,也是如果老九还在他一定咳咳”

    云烟的泪再也忍不住,她背过身子紧紧捂着唇,用牙齿死死的咬住自己掌心的上缘才能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八阿哥看着她,勉力想要抬手去扶她,却在半途中缩了手。

    云烟转过身来,双目已然红了一片。她见八阿哥正抬手去颈下拽什么,还没看清楚。他已然将手递过来,她怔怔的张开手心接住。

    温热。

    他苍白的手移开来,触目的情景落入她眼帘里——

    这也是一块玉佩,红色的绳子,羊脂白玉,细腻又温雅的雕刻着一个“禩”字。与她颈间那个“禛”字玉佩,几乎一模一样!

    “康熙四十七年,你在我书房里那天,我就想为你戴上可终究只能将它攥在掌心里,看你去寻那块“禛”字玉佩看他将你抱走咳咳

    这其实是我们出生被赐名时,每个皇子都会得到的一块玉佩,从不离身,如今我要走了,你若不喜欢出去后就丢了吧”

    云烟收起手掌,将玉佩死死握在手心里,感到手心中如一团火般烫的五脏六腑都疼了。

    “八爷是因为良妃娘娘吧”

    云烟抬起眼,眼角里的泪像穿越了岁月的尘埃,恍然如梦。

    “很久前,我一直都不明白,一直都不明白,也从不相信。后来我恢复了记忆,我才明白,是因为良妃娘娘。”

    八阿哥笑了,他的眼神里也似乎回到了从前的记忆中,他的声音身哑,很勉力,一字一句却像在回忆着一生般慎重。

    “也许,从初遇时你躲在青桐树后我记住你,是因为我额娘。历史是如此惊人的相似,可你们的选择却截然不同她故意让圣祖皇帝发现了她,而你却死死的躲开了我和他你不知道我有多生气不知道气的是你,还是自己我努力想证明你是错的,却发现自己越来越相信你是对的。你跪在我面前请罪时你求我放过你时,我真的想过放手可是你策马奔来木兰狼群中摔落在我面前时,我已然知道自己放不开了太多年了,后来的事情,我做错了很多,也有做对的,如今想想却不再后悔,我这一生知足了”

    云烟脑海里闪过他年轻时的样子,丰神俊秀让万人倾倒的温润,狠戾果敢坚毅不拔的冷酷,一切就像前世的事情,别人的故事。

    原来,他竟是真的。是真的。她一辈子也没有相信过的,八爷的真心。

    滚烫的泪滴在手背上,嘀嗒一声。她抬起左手将玉佩塞进右袖里,又用右手去够左袖口里带着的东西,拿出来俨然是一把很小的紫檀木梳。

    云烟起身站在他身后,帮他轻轻打散发辫,从前一头的黑发俨然已经整体发起了一片银光,灰白而凌乱。

    他是应该体体面面的,这才是八阿哥这样天生美丽男子的样子。

    她一点点帮他梳齐凌乱打结的长发,屋外的阳光透过被砸开的大门照进来窗前来,照亮了屋内,连空气中舞动的灰尘都像是有生命的。

    他的长辫第一次在她手中,却整整齐齐服服帖帖的被打理好,安然垂在他已经消瘦的背脊后。他的衣衫,他的靴子,云烟都蹲下身子为他一一整理好。

    “如果”云烟默然哑声张开口。

    “不我不要你去求他也不用”八阿哥又开始弯着身子剧烈的咳起来,云烟扶着他,甚至轻拍着他在小榻上躺下,他却咳得越来越凶,越来越多的殷红染红了他手间的她的帕子,让云烟肝胆俱裂。

    “老九已经走了,一直在等我你知道他这个人的,其实,最怕孤独。”

    八阿哥的唇角带着未干的血迹,染红了些苍白的唇,竟显出些当年绝艳的风华。

    “我不可能跟他保证什么,我也不可能再活在这个世上归隐山林了他对你好吗?”

    云烟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泪水像断了线般捂也捂不住,只能拼命的点头。

    八阿哥带血的唇角有些释然,他的声音越来越黯淡而费力。

    “他虽然心狠手辣,但我不得不说他对你是真的他杀朱紫凝满门,灭年氏一族是为了江山但其实也都和你有关老九不懂他为何不给你封妃我懂因为在他心中你不是不是嫔妃这辈子我什么都争不过他下辈子”

    云烟握住他冰凉无力的手掌,泣不成声。“八爷”

    斜靠着的八阿哥努力回握她的温暖的掌心,通红的目光中似乎也泛起水光来,也停在她脸上。嘶哑的嗓音里虚弱又无力。

    “云烟叫我一声好吗”

    云烟知道他的意思,她明白。这是这辈子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这样要求。

    她哽咽着一声轻唤,语不成调。

    “胤禩”

    不是八爷,不是允禩,更不是阿其那,他是胤禩,一直是。

    八阿哥缓缓闭上眼,分明有一滴晶莹的东西顺着眼角滚落下去,转瞬即逝。

    “你去吧他在等你让我一个人静静的睡一会”

    云烟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唇,唇上已经咬出了血腥味,口腔里弥漫的气味,竟像是铺垫盖地的血腥。她终于颤抖着松开自己的手,目光滑过他闭目安详的面容,已经连泪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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