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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欧洲-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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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

    在国破山河在的最痛苦的时刻,童年的记忆会在每个人心深处点亮一点光。



                                   6



    更何况,东柏林所怀念的旧,不见得一定是那个如今已失败了的政权(从前,
许多人以能和那政权代表握手拍照为荣)。他们可能只是模糊的、感性的,怀念一
段无忧无虑的人生。

    东德,是一个巨大的幼稚园;人们的生老病死鳏寡孤独全部由国家照顾,犹如
穿围兜吃手指的孩子们把一切放在老师的手里。社会主义国家的百姓没有失业的恐
惧,幼稚园的孩子们也不怕时间到了有谁会吃不到点心。孩子们无忧无虑,东德百
姓过得也是免于匮乏、免于恐惧的日子。当年,除了政治恐惧之外,他们什么恐惧
都没有;现在,除了没有政治恐惧之外,他们什么恐惧都有——失业、房租、水电
费、不安全的未来

    谁不怀念无忧无虑的时光——管他妈的哪个制度?!

    东柏林人怀念共产党政治的东德时代,你不能因而说腐败,就如当年有些台湾
人怀念日本天皇统治的日据时代,你不能因而说他奴性,一样的道理吧1



                                   7



    统一之后,德国开始追究东德秘密警察的活动,调查所有曾经和公安部合作的
线民。穆勒说,这种“秋后算帐”是一种卑鄙的阴谋:西德试图籍此制造东德人的
集体罪恶感、羞耻感,进而迫使东德人对西方物质文明低头,心甘情愿的接受殖民!
统一,其实是西方对东德这类“第三世界”国家的全面侵略和占有。



    共产政权用各种手段铲除异己,这个过程叫做“清算”。倒过来民主政府(你
看,我不用“政权”这两个字)用各种手法(你看,我不说“手段”)将思想上仍
旧依附共产主义的人(你看,我没说“异己”)从权力结构中剔除(我不说“铲除”),
这个过程,叫做“拨乱反正”。那么谁来决定这是清算斗争还是拨乱反正呢?当然
是那赢的一方,谁赢了,谁就得到诠释历史、界定历史的权利。令东柏林的遗老精
英所寝食难安的是,他们警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历史的诠释权。

    历史的诠释权失去了又怎么样呢?它比香蕉草莓奇异果、比约翰走路重要吗?



                                   8



    1915年8月, 台湾汉民族据守虎头山武装抗暴,被日本殖民政府严厉镇压,逮
捕两千人,其中800人在临时法庭上宣布死刑。是为西来庵事件。

    九岁的杨逵,和大人躲在紧闭的门后,窥视日军的炮车轰轰地驶过。



        过了很久以后,我成为中学生时候,搜求小说及其他书来看,其中有
    一本日本人秋译鸟川所写的《台湾匪志》,此书把西来庵事件写成“匪贼
    讨伐”,明明是对迫害的反抗,为什么变成“匪贼讨伐”呢?我有了非常
    强烈的疑问为了纠正被歪曲的历史,希望透过小说写出真相。



    这是杨逵成为作家的开始——他要争回历史的诠释权。

    从日本人手中争回的权利却又让跨海而来的国民党中央政权夺走。在国民党的
主笔下,台湾的本土历史呈现一片模糊空白,二二八事件成为新版本的“匪贼讨伐”:
日文被禁之后,一代旧朝精英,如杨逵,如吴浊流,其声音都被剥夺:语言、文化、
历史,一夕之间彻底异化,自己成为边缘人,所有的定义由别人来下,连否认拒绝
的权利都没有。

    1990年,德国统一了,西德文化吞噬了东德。被统一的知识精英站在急流中,
眼睁睁看着脚下本土文化的沙洲不断地被冲击流失,几乎不再有落脚的寸土——他
们已经开始了内在的、心灵的流亡,在自己的国土上流亡。

    流亡的人,就是那失去历史诠释权的人。



                                   9



    可是杨逵的后代,又逐渐夺回了那个权利。二二八的历史已经重写,坊间充斥
着“我爱台湾”的书。

    在此同时,突然有一个幽幽的声音:

    “从前,他们不会冲着你说闽南语,知道你不会。现在,他们根本不甩你,你
不会,就不必留在这里,台湾现在是阮在当家!写台湾文学史,更离奇了,外省作
家连名字都没有了,好像我们根本没在台湾活过,外省人的历史一片模糊空白”

    哈,你看,绕着绕着又绕回来了!幽幽说话的人,我称之为“民国遗老”,是
未来的旧时精英。如果像1946年国民政府禁日语一样,未来的台湾掌权者开始罢黜
北京话,“民国遗老”会发现:语言、文化、历史,一夕之间彻底异化,他已成为
边缘人,一切的定义由别人来下,心灵的流亡从这里开始。

    流亡的人,就是那失去诠释权的人。



                                   10



    现在,你应该知道,所有的战争、斗争,都是历史诠释权的争夺拉锯。统一和
分裂只是浮浅表相。



                                   11



    香港的精英们,等着九七吧!

    (1996年上海文艺出版社版中此节删去——扫校者注)




附 录 


一只白色的乌鸦'1'



                                 龙应台



    那一天晚上,有香港来的董桥夫妇、为《当代》杂志献身的金恒炜夫妇、刚从
瑞士回国的我,和从通霄北上、一身乡村气息的七等生。

    我们谈到民族主义和世界公民的问题。地球村里,人与人的关系越来越密切;
臭氧层中一个破洞,对纽约高级住宅区中绅士淑女的影响和对南美丛林中的印第安
部落土著的影响一样。伊索比亚的饥民手中的奶粉来自瑞士,也来自加拿大。到一
九九二年,整个西欧要变成一个没有国界的大邦联。在这个彼此息息相关的新世界
里,民族主义是不是该淡化?

    “种族、国界,对我都没有意义,”七等生说,“我相信人的价值是唯一的价
值;那价值是共通的”

    与我初识的七等生,留着齐颈的长发,用温文而缓慢的声调讲话,讲的是他对
四海一家、人皆兄弟的信念,眼睛里透着梦幻似的光芒。

    我心里暗笑:完了,碰到了一个比我还严重的理想主义者!

    在殖民地生长生活的董桥往梦幻骑士的头上浇下一杯冰凉的水:

    “你有这四海皆兄弟的想法,但是人家把你当兄弟吗?”

    “弱势民族有没有资格谈四海一家?”一向思考敏锐的金恒炜也浇下一杯冰水。

    “走在瑞士的街头,无知的人不是把你看作泰国来的妓女,就是当作柬埔寨的
难民;对你不是轻视就是屈尊的同情。这个时候,你怎么来跟他谈‘人的价值是唯
一的价值’,我们是兄弟姊妹?”我也恶狠狠地当头倾下一桶冰水。

    温柔的七等生成为众矢之的,面对着龇牙咧嘴的我们。


                   ※      ※      ※      ※      ※


    那个时候的我,在瑞士住了第一年,确实是不太愉快的。收在《人在欧洲》这
本书中的一篇文章《泰国来的?》,写出了欧洲人对亚洲人不甚自觉的歧视。然而
在现实环境中,又确实有那么多泰国来的卖春女郎、为换取护照而结婚的亚洲女子、
背井离乡为生活奋斗的亚洲难民;我没有办法改变人们的成见,而又必须每天面对
这些成见,心情自然是不愉快的。

    董桥终年生活在殖民文化的夹缝之中,对民族主义问题自然敏感。恒炜一向有
世界视野,又在种族杂处的加州生活过几年,对强弱民族间的矛盾也难免有所感触。
而我,一年来老被人问:“您是泰国人吗?”和幼儿走在街上,陌生人—会走过来,
塞给我几块瑞币,“给可爱的孩子买点东西!”他们亲善地说,那是使我觉得有点
难以消化的亲善。我开始重新检讨自己以前对民族主义的批评。而七等生,沐浴在
太平洋的海风中,面对的不同“种族”是客家人、闽南人、外省人他应当可以
谅解为什么我们几个人浑身是刺。


                   ※      ※      ※      ※      ※


    在国际笔会上,我看见白人作家站在台上,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穿梭会场之
中,又受镁光灯及人群的包围与簇拥。我看见黑皮肤、黄皮肤的作家,安静而谦逊
地隐没在各个角落里。而黑皮肤、黄皮肤的作家对彼此也没有太大的兴趣;他们的
眼光,也专注地落在白种作家的身上。这个世界是现实的:让一个白种作家或记者
注意到你,比让十个或一百个“第三世界”作家或记者注意要有价值得多。要将自
己的“商标”打进世界文学这个“超级市场”,只能依靠白人的发掘、引进、宣传。

    去年在瑞士开的笔会,在我眼中,充份流露着白种作家的自我中心、自我膨胀。
我开始考虑到自己作为作家的立足点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第几世界的作家,
经过一场笔会,却猛然发觉,啊,在这些白人眼中,我自然是个第三世界的作家,
完全不属于欧美那“第一”世界的圈子。

    然而我对第三世界的了解远远不如我对欧美的了解;我对第三世界的认同感远
远不如我对第一世界的认同来得强烈。但是第一世界并不承认我的归属。

    有一只乌鸦,为了混进雪白的鸽群,将自己的羽毛涂白。但白里透黑,被鸽子
赶了出去;回到鸦巢,因为黑里透白,又被乌鸦驱逐。

    这就回到了“公审”七等生的问题:别人不把你当兄弟时,你如何与他称兄弟?

    就个人艺术创作的层次而言,这些立场、认同等外围问题可能都是最不重要的
考虑。一个作家以手写心之所至,是水到渠成的事,与他属于第几世界可以没有任
何关联。然而就地球村的整体文化而言,白种文化的绝对强势所造成的世界同质化
倾向,对弱势文化中的作家无宁是一种危机,一种威胁。他会发现整个世界都在用
一把尺——以强势文化所核定的刻度——衡量他的价值,而这把尺,很可能是他完
全不能接受的。

    狭隘的民族主义是块砸自己脚的石头;有些基本信念,譬如公正、自由、民主、
人权等等,必须超越民族主义的捆绑。但是弱势文化中的作家或许应该结合力量,
发出声音,让沉浸在自我膨胀中的白人社会产生些微不安;因为有一点不安,他就
不会尽兴地膨胀。谈四海一家,必须先站在平等的立足点上。


                   ※      ※      ※      ※      ※


    “公审”七等生之后,又过了八个月,我身上的刺却落了很多,因为我发觉,
在所谓种族歧视上,各个民族其实是相当平等的,也就是说,一个西洋人在台湾或
中国所可能受到的“歧视”并不低于我在欧洲受到的“歧视”。

    一个瑞典的医生在台北学中文。语文中心一位工友为细故而骂他为“洋鬼子野
蛮人” 。 医生正式去函中心主任,要求工友道歉。两人相对时,主任对工友说:
“你不要叫他野蛮人嘛!人家听了心里多难过。”

    在苏黎世的街头,瑞典朋友微笑地为我叙述这个小故事,我当街大笑起来。中
心主任话里的意思当然很明白:我们都知道西洋人是野蛮人,但是不要说出来,伤
了感情。

    在“野蛮”的瑞典,被判了终身监禁的重犯还有假期;不久前一个间谍在与妻
子“度假”的时候溜跑了,西方诸国引为笑谈,瑞典不以为忤,坚持“犯人也有人
权”。在“野蛮”的瑞典,没有人会因为付不起医药费而被拒于医院门外,没有鳏
寡孤独年老者会因为无人抚养而死去。在“野蛮”的瑞典,没有人会因为“言论不
当”而被囚禁起来,也没有人会把幼女贩卖到妓院作为雏妓。

    一个来自高度文明的欧洲人被中国人看作“番子”;我这个自视甚高的亚洲作
家被欧洲人看作从良妓女、难民;我们的感受是一样的。我在欧洲所面对的误解、
歧视,其实不是欧洲人的弱点,而是“人”的弱点吧!

    或者作梦的七等生竟是对的。


                   ※      ※      ※      ※      ※


    《人在欧洲》是我旅瑞一年半的心路,大部分的文章都在《九十年代》、《文
星》以及时报“人间”副刊上发表。从《野火》到《人在欧洲》,我好像翻过了一
座山,站在另一个山头上,远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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