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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欧洲-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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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听更不行。幸好那时候只有一个频道,家家都发出一样的声音。现在却不成,你
得压过别人的声音才听得到自己的。”

    不晓得从哪里传来歌声,透过麦克风的扩大,像电流一样一波一波传来。

    “吵死了,”卡碧的母亲摇摇头,“吵了三天三夜,好像是暑期什么游乐会的!”

    从窗口望出,操场那头似乎有万人攒动,“你瞧,对面那栋公寓就是我儿子住
的,可是从这到那,你相不相信,居然没有路,建筑商互推责任。我又半身不遂,
到对门找儿子还得叫计程车来绕好大一圈,唉!真要命,谈什么效率哟!”

    “我写了封很生气的信给特拉维夫市长,”卡碧背靠着窗外的“铁窗”说话,
“他倒是马上就回了信,说下星期要亲自来我家了解情况。”


                   ※      ※      ※      ※      ※


    这一张织毯真美。粗糙的纹理,似乎还讲着沙漠与骆驼的故事。褐色的树干上
织出鲜绿的叶子,叶子边飞着彩色的鸟。在方舟中躲水灾的诺亚会放出一只鸽子,
见衔着一枚叶子回来,遂知道水已经退了,让万物重生的泥土已经冒了出来。织这
张毯子的人,是在回忆诺亚的故事吗?

    “五百块美金,马上卖给你!”留着小胡子的店长很果断地说。

    我爱在耶路撒冷的小市场里买一张诺亚的织毯,但是卡碧说过,讲价是国民义
务。

    “一百块!”我回价,作出果决的样子,其实心很虚。

    “一百块?”小胡子很痛心,很不可置信的撩起毯子,

    “这么美丽的东西才值一百块?”我也要心碎了,是啊,这么美丽的东西,怎
么只值一百块,但是我的脚在往外走。

    “回来回来,拜托拜托,有话好商量嘛!别走别走——”

    他扯着我的手臂往里拖,行动敏捷的拉出另一张织毯,也有绿叶与鸟,但颜色
比较暗淡。

    “这一张卖给你,三百块,只要区区三百块!多给我一毛都不要。”

    “那一张,一百块!”我在简化我的语言。在小说的技巧中,语句越短,表示
一个人越果决。

    “小姐,”小胡子很痛苦的闭上眼睛,“你知不知道,织毯工人要吃面包?他
还有很多个小孩要吃面包?我有五个小孩,我也要吃面包。”

    他眼睛一亮,伸出四个指头,“四百?”

    “一百五。”

    “三百五?”

    “一百五。”

    “两百,两百就好了。真的,两百我跟我的孩子就有面包吃了。”

    我叹了一口气,给了他一百八。扛着我的绿叶与鸟走出狭窄的市场,走进一条
石板路,是名叫“耶稣”的那个犹太人曾经背着十字架、血滴在石板上的那条路。
黄昏的太阳把城墙的影子映在窄窄的路上,一个全身披着黑衣的老妇人坐在阴影中
织绣。


                   ※      ※      ※      ※      ※


    又是机场。站在干净得发亮的地板上,人们礼貌地低声细语。等候亲友的人服
装整齐、姿态优雅的站着,不露出焦躁的神色,不挤到门口去。与别人保持相当的
距离,以免彼此干扰。接到了亲友,没有人放任的狂喊。只是拥抱,低声的问好,
回到自己的车里再大声谈话。

    公路上车子稀少,井然有序,没有任何喇叭声、急刹车的尖锐声。停车付费,
全自动化,没有找错钱的可能。

    转进车库时,我看见人行道上一条大狗,狗的主人正在弯身把地上的狗屎捡进
手中的塑胶袋里。

    我又回到了瑞士。

    在公园的花径上相遇,瑞士人会与你礼貌地说“早”。在板凳的两头分别坐下,
他会微笑地说:“今天天气不错呀!”你们可以每天在公园相遇,每天在板凳上说
几句话,但是他绝对不会开口请你到他家去。

    他会亲切的帮你把婴儿车抬进公车里,会把门撑着让你进去,会把位子让给你
坐,但在同车的这一路上,他与你唯一会说的一句话,是“再见!”他不会问你来
自哪里、往哪里去、住在何处、做什么事。碰到一个非常多话的人,在说“再见”
之前他会说一声“今天天气真好。”

    在信箱里突然出现一张素雅的讣闻:何年何月何日葬礼在何处举行,地址与我
的一样,—显然是同一栋楼里的人,整栋楼也不过十户人家。可是这死者是谁?我
不认识。发讣闻给我的人,也不知道我是谁。在这美丽的公寓住了一年,邻居之间
唯一的沟通是楼梯间一声匆促的“你好”,面容还没看清楚,人,已经消失在门的
后面。哪一家住了多少人?不知道,因为从来不曾听过吵架、欢笑、电视、音乐、
儿童的追逐声、厨房的炒菜声。整栋楼有侯门深似海的安静。

    在和气、礼貌、优雅的“你好”后面,总是透着一丝凉气,人与人之间冻着冰
冷的距离。

    于是我想起在士兵腿间玩躲猫猫的幼儿,对陌生人毫无间隔坐进车为我们带路
的女人,耶路撒冷那个为“孩子的面包”努力而热切地奋斗的店主、菜市场中裸着
流汗的胸膛击节歌唱的摊贩、比手划脚脸红脖子粗吵架的工人人的声音、人的
愤怒、人的汗水、人的眼泪,像一个蓄满了水的气球,而有落地就要炸开的饱满沉
重。

    人的味道,真好!

    黄昏,来到湖边。向湖心游去,野鸭子的水纹与我拨出的涟漪轻轻吻合。水草
将湖水浸得碧绿,水在肌肤上的感觉,像柔软洁净的丝缎。五百个人所在的湖畔营
区,寂静无声,瑞士人在静默中低声细语,小心翼翼地不去打扰别人欣赏夕阳湖光
的心情。

    走过住宅间的小巷,听不见任何电视的噪音。清晨,吵醒我的是浓密的树叶里
嘹亮的鸟声。到公园里漫步,花径草坪上不会有垃圾、狗屎、玻璃碎片。公车的座
椅上,不会有嚼过的口香糖、泥鞋印。在人行道上走着,不会有脚踏车从你身后赶
来。骑着脚踏车,不会有行人在前面阻碍。开车的时候,不会有老兄慢条斯理的点
烟,挡住去路。

    美丽、安静的环境,真好。


                   ※      ※      ※      ※      ※


    可是为什么美丽的环境里总是住着冰冷的人?为什么热情可爱的人总是造出杂
乱吵闹的环境?似乎个性中一定要有那么一股令人冻结的凉气,才培养得出文明幽
雅的环境,可爱的人与可爱的环境,竟是不可兼得了。


辑二 都是过客


一个美国人死了



    你听过“克林贺夫”这个名字吗?

    大概没有。但许多欧美人记得这个名字。三年前,他所搭的一艘游轮被中东暴
徒劫持;在剑拔弩张的冲突中,这位上了年纪的美国游客被枪杀了,尸体丢进了地
中海。

    在幕后为劫船献计的是阿巴斯,“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的要员。两个月前,当
阿拉法特在阿尔及尔对世界宣布阿拉伯人的和平新立场时,美国记者尖锐地逼问阿
巴斯:

    “克林贺夫为什么浮尸海上?”

    阿巴斯,据说,淡淡一笑,回答:

    “或许他想游泳吧!”

    阿巴斯的“冷血”答复使美国人热血沸腾,媒体竞相报导他这句“草菅人命”
的话。

    他只说了那一句话吗?不只,但大多数报纸自然而然就省掉了他紧接着的言论。
他反问:

    “以色列可曾对被他们枪杀的巴勒斯坦人表示难过?美国可曾对格那达的无辜
牺牲者表示遗憾?我倒真希望我们牺牲者的名字也能和克林贺夫一样的出名。你说
不说得出来十个被以色列瓦斯枪打死的巴勒斯坦人名?你说不说得出来十个被以色
列士兵杀死的巴勒斯坦孕妇的名字?

    记者楞在那里。

    他们说不出一个名字来。因为那上百的死者——包括少年、孕妇、婴儿——都
是无名无姓的老百姓;慢着,你说,可是克林贺夫也只是一个寻常百姓。不错,那
要看是谁家的百姓了;克林贺夫是个美国人,他的死,和几百个巴勒斯坦人的死,
不可同日而语。

    你知道,人命也有不同的价格?或许你一点儿也不惊讶,你毕竟是身历浩劫的
中国人。

    裕仁天皇重病,号称民主国的国民匍匐在地,为皇上圣体祈祷,全国沉醉在帝
国时代“美丽”又“哀愁”的怀旧浸渍之中。

    我心里开始微微地紧张:害怕在台湾的报纸上看见刺心的文字。会不会有中国
人用同情的、崇敬的、怀旧的、甚至于“爱戴”的、痛惜的口吻去描写裕仁之将死?
台湾的媒体是否会像日本的媒体一样,派出记者到皇宫前扎营,报道天皇每天吐血
的次数、心跳的频率、昏睡的时数?

    你不能说我杞人忧天。关于神风特攻队的日片到台湾上演时,所有的报纸都刊
了醒目的广告,用最激励的字眼要中国观众去看看那些“英勇”的日本青年,欣赏
他们如何置个人死生于度外,为国家牺牲犯难;用最动人的字眼要中国观众去体会
那些“健儿”与父母、情人诀别时的痛苦与庄严

    这些电影商设计的巨幅广告,要中国人为“神风特攻队”的英勇去深深地感动。
你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所以我心里微微地紧张,害怕见到中国文字,要我准备为日本天皇之
死觉得难过、惋惜。

    在我正紧张的时候,英国的《太阳报》却大张旗鼓地对裕仁批判起来。这真是
异数。大部分的西方媒体在裕仁重病之后,都只是“行礼如仪”地报导天皇吐血的
次数、心跳的频率、昏睡的时数。欧洲人对日本的经济“侵略”非常在意,步步为
营,对裕仁所代表的日本政治侵略历史,却没有多大兴趣,那毕竟是别人家的事,
“与我无关”。

    《大阳报》用了严厉的言辞指控裕仁的战争责任,强调了日军的暴虐残酷,陈
述了受害者巨大的痛苦。

    啊,你惊讶地叫了一声,《太阳报》是在为咱们中国人说话吗?

    不是。《太阳报》所指的受害者,不是以千万计的中国百姓,而是以百千计的
英国俘虏。他们,在俘虏营中受到虐待。

    四十年过去了,西方已不再时兴谈日本的战争责任。一旦谈起时,人们心中记
得的“受害者”竟然是相较之下极其少数的英国百姓。有谁记得那千万个没有面貌、
没有名字、没有声音的中国百姓吗?


                   ※      ※      ※      ※      ※


    有些中国人是记得的。《中时晚报》副刊就曾经以“我们要求裕仁对中国人谢
罪”为专辑主题。这样的言论,会不会引起日本社会的注意?会不会成为西方媒体
的新闻?

    没有。我不曾在欧洲任何报纸上读到“中国人如何看日本人”的报导。但是,
当广岛市长说“天皇应该为战争负责谢罪”时,它却成为重要新闻。而广岛市长认
为天皇应该谢罪的对象是谁呢?当然是蒙受原子弹大难的日本人!除了他们,还会
有谁呢?


                   ※      ※      ※      ※      ※


    你露出很世故的表情,不屑地说:美国人命、以色列人命,比巴勒斯坦人命贵
重; 英国人、日本人命,比中国人命值钱;So What?在封建时代,路上失控的一
辆马车,可能压死一个王孙贵族,也可能撞死一个卖油郎,结果就是不会一样。大
街小巷会把那惨死的贵族的姓名挂在嘴边,路可能因而拓宽,车马行驶条规可能因
而更改,马车夫可能因而入狱——谁也不会记得那卖油郎的名字。

    你说的当然不是全没道理。人的价值往往由权势的大小来评定。四十年前,吉
普赛人也是携老扶幼地进了集中营,剥光了衣服毒死在瓦斯房里。然而在滔滔舆论
中,有多少声音是为他们而发的?流浪的、不识字的、没有国家的吉普赛人,没有
权势,没有声音。

    可是我相信权势并不是最重要的因素。我们觉得这个世界似乎对中国人的苦难
相当淡漠,主要的原因恐怕是中国人自己对自己的苦难相当淡漠。大陆的情况我不
敢说;在台湾成长,我只记得全国的学童为光复节等节日游行、演讲、彩排歌舞话
剧,用极大的人力、物力铺排繁华升平的气氛。只是从来不见,在七七那样的日子,
中国人用一天的时间肃静下来,哀矜过去、审视未来,深沉地面对一下民族的灵魂,
从来不见。

    怎么我们对历史的创痛那么容易忘记?当我们自己对人命漠然的时候,又如何
能怨怼别人漠视我们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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