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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恭皇后-第2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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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帘后,是怎样一个有情有致的美人儿?

    张美人垂着目,余光扫见门外有双穿着墨色鹿皮长靴的脚缓缓走了进来,她微微抬了抬头,却没有抬眼去看来人,她就知道定是她来寻自己了。那墨色长靴上,如果细瞧,在累叠着的锦绣间,有一小块墨绿色的花,枝枝绕绕,是密密缠枝的杜鹃花——那定然是她了,况且,她身前还有一块玉佩衬着冬日的夕阳光亮,扑扑闪闪,半明半暗,扑向自己的眼帘。

    张美人只是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亲自来寻自己。

    张美人似乎注意力全都在自己的琵琶之上。

    “莺啼残月,绣阁香灯灭。门外马嘶郎欲别,正是落花时节。妆成不画蛾眉,含愁独倚金扉。去路香尘莫扫,扫即郎去归迟”她将这首唐代韦庄的清平乐反复吟唱。

    她的歌,听得人忽然忆起小雪初晴的天气里,有两个人对饮薄酒两三杯,初时不觉酒意侵头,过后不久,酒力发散之时,浑身如沐热汤,醺醺然,飘飘乎,似乎此去天上间,也比不得喝酒的人,含情的眼。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而张美人手虽按弦,神思已不自属,她忽然低低笑起来,笑里带泪,如同她难以对人诉及的心事。妆成不画蛾眉,含愁独倚金扉。说的不就是自己?

    未进宫前,她也曾听人说过,知道在这宫里头,步步为营,步步都是陷阱,也一早就想过,定要不辜负自己的这把好嗓子,这副好皮囊,于这深宫之中,闯出一番锦绣来,让爹娘兄弟,享尽荣华。

    却不曾想,还没有高飞就要折羽。

    不过是与关选侍闲聊了几句后妃们的容貌,笑争了两句口角,就被莫名其妙地告发到了贵妃那儿。

    连储秀宫的宫门还没出过,就被贬去浣衣局。

    派给她的活,是给内侍们清洗衣物,那些只能算半个男人的内侍,当差尿在裤里的臊味,又或是臭鞋烂袜,常常熏得她气都上不来,饭也吃不下。

    饶是如此,还要被一些不安分的内侍摸手摸脚,她端起自己选侍的身份,却惹来更多的事端。

    甚至有内侍胆大地说,皇上的女人,他们也能尝尝滋味,就是死了也算不枉此生。

    根本不担心她去告状。

    她一个得罪了贵妃被贬的选侍,已经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谁还把她放在眼里,谁还相信她能有翻身之日?

    她连浣衣局的门都出不了,怎么告状,怎么翻身?

    浣衣局的人已经得了交代,对那些内侍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到她的哭诉,老嬷嬷不过是啐了一口,说她狐媚,到了这会儿急疯了,连不是男人的男人也要勾引。

    张美人不是没有想过死,可是在那儿,就是死,也没法证明她的清白。

    宫里头的污秽,藏在阴暗角落里的那些个腌臜事,龌龊肮脏不足为人道,只怕她死了,别人都会给她扣上不堪入目的名头,她唯有爬出去,才能把这些羞辱她的人踩在脚下。

    不就是一年吗?她慢慢熬着就是。

    就在她以为在那暗无天日的光景里,几乎再也熬不过去的时候,却突然看见一丝曙光。

    那一日,这人也是如此来寻自己,穿着墨色的长靴,墨绿的大斗篷连面孔都掩住,只有一双斜挑的凤目,可以瞧出她的风情,只看了一眼,她就让自己把头低下。

    “眼下,有一个机会,你能够重新再回到储秀宫里,甚至,还有机会晋封为美人。只要,你把这东西交给锦秀,让她按我说的这样,你就能够脱离苦海,或许,还能报仇。你想一想,要不要做这件事?若是你不肯,我自会找其他人来做,只不过,那会儿死的就是你了。”

    就那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众人的结局,就那么冷酷无情地决定了她的命运。

    原来,到了一定的位置,真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有一天,她是不是也可以如此?

    她根本没得选,如果不是她去害她们,就是她们来害她。

    “什么?张美人可能有喜了?”孙清扬正执双凤金钗在发际左右比画着,听到霜枝的低声禀告,铜花镜里她那张脸,顿时惨白如雪,金钗“哐当”落地。

    霜枝点了点头:“是,奴婢听储秀宫的宫人说了之后,专程拿着坤宁宫的牌子去问,太医说张美人时日尚浅,还不能确定,但八成是喜脉。”

    燕枝觉得蹊跷,按理皇后娘娘听了这消息应该高兴,怎么倒像是惊恐的神情?

    难道是担心那个貌美如花的张美人有了身孕,会动摇皇后之位吗?

    毕竟,张美人自上月得宠,可谓六宫之冠,除了初一、十五属于皇后的大日子外,皇上几乎隔一两天,就会召她到乾清宫侍寝,风头在六宫之中,无人能比,也难怪,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这宫里头,已经好多年没有妃嫔怀孕的消息了。

    张美人有喜的消息若是传出去,只怕那些个妃嫔都会急红眼。

    或许皇后是担心,怕那些妃嫔听到这消息,对张美人不利?

    燕枝将那枝掉落在地上的金钗拾起,轻声问道:“皇后娘娘,张美人有喜的消息,因为日子尚浅,太医还没有定论,而且张美人交代他不要张扬,所以现在还没有几个人知道,若是您担心,就让太医瞒着,等她胎象稳固了再晓谕六宫?”

    孙清扬已经恢复了常态:“去,你们召张美人到坤宁宫来,她有身孕的消息,千万不能声张,连太后、皇上那儿也得瞒着,不然,她就是死路一条。另外,再召了藿医女前来,给张美人复诊。”

    燕枝和霜枝以为她在说张美人怀孕之事张扬出去,会被其他妃嫔妒恨陷害,连忙应了一声,召外面的宫女去传唤张美人前来。

    孙清扬想到张美人那清丽之姿,竟然会发生秽乱后宫之事,一方面有些遗憾,另一方面,她也深觉奇怪,因为发生了刘选侍等人之事后,她将三宫六院上上下下很是整治了一番,怎么可能出现宫里头私自进了外男都没有发现的情况?

    难道是张美人在浣衣局时惹的孽事?

    那也不能,她初次承欢,是要验白绫的,怎么可能已非处子之身?

    究竟她这一胎是怎么怀上的?难道是皇上近日身子康复了些,只是自己尚不知情?

    想到此,孙清扬心里头略安,不由忧喜参半。

    之前所查刘选侍她们中毒,徐澜羽所服百年老参里掺毒之事,尚没有什么太多眉目,又出了张美人这档蹊跷,倘若真有秽乱之事,那这后宫之中,就得再重新梳理整治一番。

    孙清扬正左思右想,就见宫人们扶着张美人进来了。

    看见张美人盈盈下拜,腰身不盈一握,孙清扬都有些恍惚:这张面孔,也会行那苟且之事吗?

    张美人并没有因为自己怀了身孕,恃宠而骄,依然如同往日一般,恭恭敬敬行了跪拜大礼,道:“臣妾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孙清扬的目光落在她石榴红的百褶裙子上,那下面,小腹仍然平坦,看不出半分有孕的迹象。

    她雪白的面孔上,黛眉新绿,红艳的嘴唇如一点樱桃般可喜,玫瑰色的宫装,眉眼间是水灵灵的妩媚,发髻上一支嵌红宝石金步摇,微微地晃动,晃得垂下的珍珠流苏泛着细细的银光,煞是夺目。

    往日清丽的姿容因为这浓艳灿烂的装扮越发显得动人。

    孙清扬端详她片刻,轻叹了一口气,扬扬手:“扶张美人坐下,你们全都退下去,本宫与张美人单独说说话。藿医女来了,让她直接到暖阁来吧。”

    燕枝和霜枝愕然,这么些年,除了有两回皇后与藿医女谈事情,从未让她们回避过,今儿个竟然为了张美人让她们退出去,看来事情很不简单。

    她们将那点疑惑放在心里,和其他宫人一道欠身施礼后,退了出去。

    张美人见皇后屏退左右后,半天都不说话,心里不由有些打鼓。

    难道,皇后知道了自己怀有身孕之事,不高兴?

    可这后宫里头,都说皇后对妃嫔的身孕,比皇上还要上心,暖宫助孕的药膳、补品,就没让三宫六院断过,却不知为何,皇上的子嗣一直乏力,难不成,皇后那些都是做给人看的?说不准,药膳根本就是起反作用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什么事,还真不能只看表面。

第207章 蛾眉妆不成(2)() 
张美人心里正七上八下,准备找个由头开口,就听门外传来了宫女的回禀:“皇后娘娘,藿医女来了——”

    她霍然起身,看着孙清扬道:“皇后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孙清扬冷眼瞧着她:“宫妃有孕,本宫着太医复查,这有什么问题吗?”

    张美人勉强笑了笑:“臣妾这日子尚浅,太医也说还做不得数呢,皇后娘娘从哪儿得知的?纵然要查,也等过些日子,脉象稳固了再说吧?”

    刚进到东暖阁的藿香,正脱下外面穿着的大毛衣服,给孙清扬请安,听到张美人此语,神色里不禁露出愕然。

    孙清扬若无其事道:“藿医女,你帮张美人看看,她的喜脉如何?昨日太医给她请平安脉的时候,说是探出喜脉,若果真如此,倒是宫里头的喜事。”

    藿香神色间的惊讶转瞬即逝,她恭恭敬敬地道:“是,请张美人把手伸给微臣,让微臣帮您看一看。”

    张美人却拢着袖口,推辞道:“皇后娘娘,臣妾这日子还浅呢,再过些日子吧。”

    孙清扬略闭了闭眼:“张美人,藿医女最擅长妇科,即使是日子尚浅,她也能一摸即知,这宫里头许久不曾有孩子了,你这一胎,本宫不得不谨慎。有了结果,本宫才好安排晋一晋你的位分。”

    张美人听了此言,脸色露出喜色:“皇后娘娘所言当真?”

    孙清扬温言道:“本宫几时说过假话?”

    张美人喜滋滋地将手伸给了藿医女:“是臣妾想岔了,臣妾以为皇后娘娘不喜欢臣妾这一胎呢。”

    孙清扬微不可见地倒吸了一口气,淡淡一笑:“藿医女,兹事体大,就有劳你好生给她看看。”

    藿香点点头,神色凝重,半炷香的工夫,方才点了点头:“娘娘,张美人确实像怀了身孕,从脉象上看,约莫有二十来天的样子,而且美人这脉象应指圆滑,按之流利,入盘走珠,是喜脉里最好的,有这样的脉,说明张美人气血旺盛,胎儿健康。”

    张美人却露出一丝惊讶,而后才是狂喜之色:“真是这样啊,那太好了,托你吉言,我这一胎要是稳稳妥妥地生下来,定要请皇后娘娘好好谢你。”

    孙清扬脸上露出一抹灰败和不忍之色:“若真是如此,本宫当然要好好谢谢藿医女,还有张美人,怀了龙嗣,开枝散叶是有功于皇家的,只是宫里许久没有孩子,你也不要声张,等三个月后,胎象稳固了,本宫再晓谕六宫,晋你的位分,在这之前,切不可让人知道,免得惹起争端,伤了你腹中的孩子。”

    张美人自是满口答应。

    孙清扬扬声叫门外的人:“燕枝,你们进来,好生侍候张美人回去,先免了她这些日子的请安,注意她的饮食,把她的份例按婕妤的走,但关于她有了身孕之事,一点风声都不能露,连皇上那边,也不能讲。”

    张美人本已经施礼告退,走到门口,听到孙清扬最末这一句,收回脚来,奇怪地问:“皇后娘娘,为何连皇上也不告诉?”

    孙清扬张了张口,还是笑道:“皇上知道,只怕会极为欢喜,但万一没到三个月就出现什么意外,岂不让他空欢喜一场?还是先瞒着吧,等胎象稳固了,再告诉皇上,不急这一时。”

    看见张美人欢天喜地地走了,孙清扬又将左右屏退,苦笑着对藿香说:“若她这身孕是真的,那皇上”

    藿医女斩钉截铁地说:“微臣前日才为皇上诊过平安脉,可以断定,皇上还没有恢复,她肚里的孩子,绝不可能是皇上的”

    虽然估计到是这么个结果,但唯一的希望完全破灭,孙清扬还是有些失望,半晌,她方道:“既不能让她生下这孩子,又要掩人耳目,那只好有劳你用药上斟酌。”

    藿香明白,不能以淫秽宫闱的罪名处置张美人,不然,宫里头的人,就会知道皇上这些年已经不能生育,更不能让张美人这一胎生下来,混淆皇家血脉,只能不显山露水地让她落胎,她点了点头:“微臣知道,是只处置胎儿,还是带张美人一道”她做了一个杀的姿势。

    孙清扬犹豫片刻,咬了咬牙:“母子皆亡吧,这样,她还能保住位分和家人,倘若留下她的性命,难保不再起其他念头,万一败露,就得徒增杀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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