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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岛-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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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默默对视了一眼,谁也不想开口。海狼老爹只觉得鼻手一阵酸楚,苦涩的泪水在他那被海风吹得红肿的眼眶里直打转转,喃喃地说:“可怜,真是造孽呀……” 
    梅生的脸色变得铁青,阴沉的目光默默凝视着万籁俱寂的海面。这突如其来的悲惨景象使他的心房隐隐作痛。死者肯定不象失足落水的,从她的衣着、脸部表情都可以看出。但是她是谁,这样的青春妙龄,为什么要走上这条绝路?谁也无法回答。梅生瞅着这具尸体暗自思忖:“怎么办?把她重新抛进大海,然后从地球上永远消失,不留一丝痕迹呢?还是……” 
    
    “你倒是说话呀?”海狼老爹见梅生痴呆的神情,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焦虑地问。 
    “恩,”梅生从冥想中惊醒过来。“你没有告诉别人吧?”他向尸体努了努嘴。 
    海狼老爹会意地眨眨眼睛,回答说:“除了你我,只有它知道。”他手指着头顶上的明月。 
    “试试看吧!”梅生咬着嘴唇,费了很大气力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把这具无名尸体郑重地抱在他那温暖的胸膛上,象是从大海里拾到人间遗弃的珍宝,大踏步朝石屋走去。 
    月光如水,在他们身后不远的丛林里突然传来一声猿猴的哀鸣,声音悲凉而凄惶…… 
    二 
    传说月亮和潮汐是一对热恋的情人,它们每月定期约会,诉说衷情。这天,月亮和潮汐又相会了。海湾里潮流激荡,奔腾;白花花的大浪在嶙峋的礁石上跳跃,欢笑,发出声震如雷的吼声…… 
    但是,“实验室”里却阒静无声,唯有房顶一盏大灯泡发出耀眼的光芒,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显得格外明亮。不知从什么时候,梅生迷迷糊糊瞌上了眼皮,靠在操作台的边沿上睡着了。 
    在这间充满静谧气氛的屋里,科学和死神的搏斗正处在短兵相接的决战阶段,整个战役的胜败也许即刻就要揭晓了。 
    靠墙临时用木板搭的一张单人床上,雪白的床单严严实实掩盖了一切,只是在上端露出毫无血色的半张脸,既无从窥视她的面容,也无法判断那里是否存在真实的生命。床头捆着一根指头粗细的竹竿,吊着一只透明玻璃瓶,一滴滴淡黄的液体从里面渗了出来,顺着一根细长的橡皮管,伸到了白色床单的下面。 
    静,从未有过的安静。不过,倘若留神聆听,隐隐约约还有一阵阵沙沙声,来自操作台上,低微得令人难以觉察。 ,那是一口大玻璃缸,透明的玻璃盖下,成百上千的蚂蝗在蠕动着。这些吸血鬼挤成一团,象泥鳅似的翻来覆去,攀爬,挣扎,互相倾轧,不断从口腔里分泌出淡黄色的汁液,轻微的沙沙声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这里进行的试验,神秘极了,也许只有梅生一个人才能解释。可是他实在太疲倦了。整整一个星期,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为了抢救这个死去的女子,他竭尽全力,把他的知识,他的智慧,还有他和孟教授合伙研究的成果,一点儿不剩地全用上了。可是结果究竟如何,他心里没有十分把握…… 
    为了不打扰试验,海狼老爹尽量不上这边来。但是老渔夫实在难于控制自己,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跑来探听消息。这天黎明出海之前,他又在窗下出现了。 
    “怎么样?有希望吗?”他踮起脚尖问。 
    梅生打着哈欠,眼睛通红,又是一夜未睡。 
    他的神情有些焦躁不安,情况并不乐观。虽然经过努力,这个被死神夺走的女子,在第二天清晨,心脏就重新起搏,体温开始明显回升,肌体的肤色也由于血液通畅出现淡淡的血色,可是他并没有消除内心的疑虑。过去在许多动物身上作过的试验提醒他,这往往是死神耍弄的骗人花招。果然,他的估计不错,第四天清晨,女子的情况急剧恶化,她的呼吸变得非常微弱,滚烫的额头象烧红的炭火。梅生清楚地了解,在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刻,如果高烧不退,全部努力将会溃于一旦。不过他没有把这些告诉海狼老爹,也许是不想过于使老人失望,或者是他还不甘心在死神的威力下退却,他勉强地微笑着,对即将出海的老渔夫说:“你放心吧,我是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的!” 
    
    “那就好,不过你自己也得注意,不要弄垮了。”老渔夫关照了几句。 
    海狼老爹走后,梅生用冷水洗把脸,冷静地坐下来,把整个治疗方案从头至尾检查了一番。他翻开一张张观察记录,对抢救过程的每个细节都用怀疑的眼光重新加以审查,最后他恍然大悟了。 
    “对,应该这样!”他蓦地拍了一下巴掌,兴奋地站起来,在屋子里激动地走来走去。 
    抢救过程中的明显错误,主要是药剂用量偏低,不敢超过理论计算公式的平均值。他没有充分估计到,试验材料不是一般的低等动物,而是实实在在的人。由于药量不够,这个女子的体内,生与死的因素一直处在抗衡状态,并且愈来愈恶化。看来这个公式还不够完整,它应用于人体,要加一个参数。 
    “这个参数应该是……”他一面用铅笔在纸上迅速计算,一面翻看病历记录。当他算出了最佳参数值,就大胆地把药物浓度加大了一倍。他找了一根竹竿,吊起了玻璃瓶,把定时注射改为点滴,这样一来,药物作用的效果好多了。他象个运筹帷幄的指挥官,探明了敌军防线的薄弱环节,当机立断地把最精锐的部队投入了战场,由被动防守转入了战略性的总攻击……。 
    
    然而,这个大胆的方案对他来说,毕竟还是第一次。他担心药物过猛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副作用,甚至会产生无法挽回的突发性死亡。他带着这样无穷的忧虑进入梦乡,他的脑子仍在不停地苦苦思索……思索…… 
    忽然,“水……水……”梅生的耳膜嗡嗡了一阵。处于半睡眠状态的中枢神经突然亢奋起来。这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宇宙空间传来的,微弱得象一线极细极细的金属丝,飘拂空中,忽高忽低。梅生平时难得听见人们说话的声音,他的听觉因而训练得非常敏锐。当这种微弱的声音出现不到几秒钟,梅生蓦地惊醒过来,敏捷地直奔床前,伸出了手…… 
    
    “谢天谢地,成功了……”他的手接触到女子的前额,冰凉冰凉,还有一层粘手的、茸毛似的薄汗。他不禁失声大叫,眼睛顿时变得模糊起来,一行温暖的苦涩液体淌进他的口腔……这个男子汉有生以来第一回热泪滚滚,无法自禁。 
    他用颤抖的手拔掉女子手背上的针头,现在这已经是多余的了。接着他取来一只盛满饮料的玻璃杯,给复苏的生命补充养料。 
    那个女子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她大口大口地吸吮着,象初生的婴儿贪婪地吸吮母亲的奶汁,一杯饮料很快地喝光了。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皮好象感受到灯光的刺激,微微跳动,梅生屏声敛息,象产妇第—欢见到自己的婴儿,心中充满忐忑不安而又难以自禁的喜悦。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也许更长一些,那一对长睫毛的大眼睛终于挣脱了死神布下的黑瞎罗网,慢慢地睁开了。不过,这双刚刚恢复视觉的眼睛交织着复杂极了的种种神情:惊骇、恐惧、悲哀、痛苦,甚至还有点儿仇视的情绪。 
    只有对人生绝望的人才会投射这样的目光。 
    “你别害怕……”梅生含笑地望着她,竭力想减轻她的恐惧心理。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不料她象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推开梅生的手,全身蜷缩一团,用充满敌意的目光警戒着。 
    过了片刻,她突然喊了起来:“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她重返人间的第一句话。 
    “安静一点儿,姑娘,不要害怕,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梅生后退一步,笑容可掬地安慰她。但是,这个女子仍然惊慌不安地环顾着周围,突然,她挣扎坐起,声嘶力竭地喊:“你放我走!你放我走!……”接着,她伤心地哭了起来。 
    梅生一时慌了手脚。他连忙上前象哄小孩儿似的对她说:“姑娘,你现在是在月光岛上,你知道吗,这里是个孤零零的海岛,四周都是大海,没有人来伤害你的,你害怕什么呢……” 
    这番话居然生了效,女子停止了哭泣。她仿佛大梦初醒,脑海里忘却的记忆好似大雾遮盖的景物,渐渐云消雾散显示出来了。她抬起眼睛,疑惑地注视梅生,一面喃喃地自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梅生见她开始安静下来,不觉松了口气。他没有急于回答女子的问题,而是继续向她介绍月光岛,还作了一番自我介绍。他在说话的时侯,用螺丝刀打开一听菠萝罐头,放在她的面前。 
    她这回没有推却,默默地接过来,用汤匙尝了一口。沉默半晌,她用恳切的口气轻声地问:“请你告诉我,我到底是怎样到这个岛上来的?” 
    梅生的心情十分矛盾。他不善于说谎,可是他也不敢马上把真情实况原原本本告诉她,他担心这个女子脆弱的神经不一定经受得住这样大的刺激。 
    女子见他沉吟不语,越发疑虑重重。“难道这还有什么不能讲的吗?对我。”她问。 
    “不……不是……”梅生吞吞吐吐地说。他见女子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直盯着自己,越发找不出合适的字眼来。憋了半天,他只得无可奈何地说:“当然可以。”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不过,你必须答应一个条件,我才告诉你,行吗?” 
    “还有条件?!”女子的嘴角浮现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她的笑靥是很动人的。 
    “当然,不许激动。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许激动,能做到吗?”梅生突然增加了勇气,对她说。 
    女子羞涩地咬了咬嘴唇,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了梅生的条件。她并不理解他的用意究竟何在。 
    这时,梅生拖过一把椅子,坐在女子对面。他清了清嗓子,扼要地讲起七天前海狼老爹怎样在船舱里发现她的,又怎样跑来找他,从船舱里把她抱上来,以及抢救的经过。 
    “说实在的,你怎么到这儿来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你是被拖网从海里捞上来的。当时天已经黑了,你又裹在一堆鱼中间,所以渔夫们把几千斤鱼拖上船,你即刻和鱼儿一起入了库,幸好海狼老爹在无意中发现了你,不过很不幸,当时你早已死了……” 
    “我死了?!”女子失声惊叫起来。 
    “嘘──”梅生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忘记刚才提出的条件。“你以为我骗你吗?我把你从船舱里抱出来,已经九点多钟了。你停止呼吸最少有六个小时(这时,女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幸好你的心脏还有百分之几的微血管没有凝固,动脉、静脉和微血管组织也没有完全僵死。当然,如果在医院里,你准会被送进太平间……” 
    女子眨了眨眼腈,怀疑地摇着头。“没听说过,人死了还能起死回生……” 
    她喃喃地说。 
    梅生有点儿恼火,态度生硬地说:“我早就料到了,任何一个人处在你的地位,都会骂我是疯子、骗子,嘴里不说,心里也会这样想的。”说罢,他在房内激动地走来走去。 
    “你生我的气了?”靠在枕头上的女子见梅生面带愠怒,有些不安。 
    “啊,不,不……”梅生站住了,用抱歉的口气解释:“你别见怪,我就是这么个脾气的人。”停顿片刻,他继续用平静的声调,仿佛是向学生讲课似的谈起他的见解。 
    “要想动摇一种长期形成的世俗观点,哪怕是一个常识性的问题,也极不容易。就以人的死亡来说,这是人们司空见惯的现象,可是谁能正确地回答,什么是死亡的本质,什么才算是死亡呢?战国的时候,虢国的太子突然昏厥不省人事,许多御医都诊断他已经死去,宫廷里也准备为太子做后事,发丧,但是当时的名医扁鹊却力排众议,把已经死了三天的太子救活。这个古代医学上的奇迹,用现代医学知识来着,不过是一种很普通的休克罢了。但是,你可以想象,在几千年的时间里,有多少这样并没有真正死亡的人,被那些一知半解、不学无术的庸医误诊为死亡,白白葬送了性命!”他的声音发涩,说话的调门也提高了。“今天这种情况还是照样存在,医学还没有从根本上脱离蒙昧的阶段。一个健康的人,突然得了急病,或者遭到意外事故,这种非正常性的死亡和年老丧失生理机能引起的死亡本质上是截然不同的。就象一台出厂不久的崭新机器,损坏了几个零件,完全可以修理,轻率地宣布死刑是不能容忍的!” 
    
    梅生愈说愈激动,没有发觉那个女子突然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她的头一阵晕眩,身体不由地瘫倒在小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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