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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2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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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严把手里的简信扎好,盖了紫色封印,郑重地交给信使:“收好,一定要亲手交给丞相!”

    信使许诺道:“是,将军放心!”他把信揣入怀里,拱拱手行了一礼,径直出门去了。

    李严看着信使离开,唇边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回头却看见儿子李丰略带困惑的神情,他笑道:“丰儿,你在想什么?”

    李丰回过神来:“儿子是想,父亲为何要勾连孟达反正。前次朝臣上疏非议父亲,正为父亲交通敌国,与孟达素有书信往来,父亲这次偏还与孟达交通,岂不落人口实?”

    李严森森地一笑:“丰儿,这是你不懂了,他们非议我交通敌国,我若畏惧不敢与孟达交往,倒还显得理亏。故而我偏偏不改初衷,他们不是说我有通敌之嫌么,我便把这‘通敌’罪名坐实了,待得真相大白,方才显得我之公正。我之甘冒风险与敌国之臣勾连,是为朝廷计,为国家计,谁公谁私,一目了然!”

    李丰似乎懂了:“哦,所以前年父亲才设法将魏国李鸿送去成都,是为了向朝中证明忠心?”

    李严笑而不答。

    李丰怀疑地说:“父亲当真相信孟达能成事?”

    李严诡谲地一叹:“信不信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一回事,两年前我被调来江州,不就是朝中有人担心我与孟达勾连,他日永安与东三郡连成一片,其势大增不能控制。我今日把这忠心剖开来,我和孟达之交,纯为国家将来计!”

    “若是朝廷调父亲来江州,是担心父亲与孟达势力相连,父亲今日又与孟达飞书来往,他们还是会起猜忌心,怎会明了父亲忠心?”李丰还在迟疑。

    李严冷笑:“我便是熬烂骨髓,他们也不信,我做这事,一为向陛下明示忠诚,二嘛,”他哼了一声,“他们不是担心我与孟达势力相连么,好,我便达成所愿,偏与孟达连势,做成这桩大事,孟达便为我朝中功臣。咱们外有孟达之援,内则经营江州,陈到那双眼睛算什么,将来迟早抠掉,三巴之地都是我们的!”

    李丰被父亲大胆的言辞骇住了,胆战心惊地说:“父亲,你要和朝廷分陕?”

    李严眨眨眼睛:“我始终是朝廷之臣,我只是不想被别有用心之人陷害,蝼蚁尚且自保偷生,何况我等!”

    李丰大约知道父亲口中说的“别有用心之人”,他打了个寒战:“父亲,我总以为这事还是三思为好。”

    李严叹道:“丰儿,你太实诚了,不知人心险恶。你不害人,人家要害你,我也是不得不。”

    李丰不知该如何规劝父亲,他心底不甚赞同父亲的主张,可他却说不出话来。

    李严背起了手,貌似闲散地踱着步子,耳际的长江拍岸声如在空灵的山谷敲钟,一声连着一声,他似乎随口地说:“我打算做一件事。”

    “什么事?”

    李严踅过脸来,森寒的笑容在眼睛里泛着腻光,突兀地说道:“听说丞相府的留府长史选了张裔。”

    他像暗夜的鹰鸷般笑起来,那笑声让李丰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留守成都张裔争权谋袭子午魏延贪功

    六月天,暑热像网一样套住成都,厚重的湿气从暴涨的岷江上吹荡而来,没有消解溽暑,却加厚了城市空气的黏稠度,人人都似裹着一层棉袄。

    丞相诸葛亮已经离开成都三个月了,丞相府却没有闲置成一座空宅,府门口每日依然车水马龙。各级官吏像蚂蚁似的涌入相府,盐铁、税赋、农田等等各样公门文件照样摆上案头,由留守丞相府的属吏分门别类。若是不干要务的例行小事则随情处分,不能定夺的或抄录节略,或原件保留,一概捆扎了以邮驿方式发往汉中,交给诸葛亮处分。

    留府长史张裔大多数时候干的是分类公文的活,尽管他现在是成都丞相府的长官,可他其实没有太大权力,财政由岑述掌控,政务有蒋琬兢兢业业。他若要决断某事,周围一片人都会跳出来提意见,掣肘多得像插在他背后的蜘蛛脚,他压根就做不了主。

    他到底不是诸葛亮,没有诸葛亮在蜀汉朝堂上杀伐决断的威严,不服他的人很多,很多事情落在他手上,明明可以当机立断,偏有人搅局以为不可贸然。他只好把事情交给诸葛亮处理,其结果和自己当初的判断并无二致,可这帮提意见的人却以为丞相之意,应当尽心遵令,起初的三思之议也选择性遗忘了。

    真怪了,诸葛亮既让他做留府长史,总统后事,偏在府中设下许多与他权力相埒的官吏,丞相印绶也没为他留下,朝廷需要丞相府颁发的公文非得送去汉中请诸葛亮盖章,那一趟趟往来的驿马汗流浃背,麻烦不说,还贻误时间。他便是个空壳的长史,每日在丞相府中摆样子,像一座矜持的塑像,木然地接待各级问事官吏,机械地回答:“好,这事我会禀明丞相……好,公文会转呈汉中……”

    不能专权让他感到很苦闷,他甚至觉得自己沦落为闲人,于是想不通蒋琬为什么还能这么忙,他每天跑上跑下地连轴转,到底在忙什么?

    最可气的是岑述竟然也入府了,岑述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分自己的权,不就是和杨洪关系好么?天知道杨洪给诸葛亮灌了什么迷汤,让满身铜臭的司盐校尉进丞相府。有人说,王连当年也曾以司盐校尉兼及丞相长史,可岑述能和王连比么?王文仪为国家理财,死后家无余财,妻孥受冻。王连的葬礼他也去了,当时的情景令人鼻酸,许多与丧官吏都哭了,想不到掌管最有油水衙门的盐府长官竟然惨淡如斯。世人骂他为“剥皮王”,可他的确是名副其实的清官,所谓两袖清风,也只有在当政官员死后才能显出来。

    张裔不相信岑述能有王连清廉,王连可称是蜀汉朝官里独树一帜的奇葩,名声再大的清官也多少有过苞苴交易,干过以权谋私的阴事儿,只是尽量不亏大节,钱是拿了,百姓的福祉也得谋。水至清则无鱼,张裔压根不信这世上有一枚铜板都不受的官,便是诸葛亮……好吧,张裔先念了一声得罪……诸葛亮也许不拿钱,可他暗自纵容拿了贿赂的官吏,只要事儿办得好,老百姓没有怨言,拿就拿吧,一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赤裸裸的官场规则,懂了这规则才好办事,为民造福方才能真正落在实处。诸葛亮尚且不能免俗,何况定力远远不及诸葛亮的岑述呢?岑述管着最生财的盐铁府,蜀汉的盐铁矿每年都翻倍增加,每日过他手的钱何止千万,他能不眼热,能坐怀不乱?

    鬼才信!

    正愤愤不平,岑述偏偏来了,一只手捏着手绢揩去脸上的热汗,一只手卷着几册文书,急匆匆地跑进议事堂。

    张裔正眼都不瞧他,兀自翻动案上的简册,周围的相府属吏都正埋首案牍,耳际一片沙沙的落字声。岑述的脚步声像撞开雨帘的闪电,劈开了一条血路。

    “君嗣。”岑述急吼吼地说着,把文书哗啦啦倾在张裔面前。

    张裔不乐意地啧了一声,他很讨厌岑述这没顾忌的做派,以为和自己很熟似的。

    “这是这一季盐铁均输上计,这是在各地设平准官的实施情况……”岑述将文书一册册分开来,“这是……杨季休托我带来的备办北伐军需更卒汇总。”

    张裔听说杨洪送公文也要人代交,深以为他托大,哼道:“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郫县有百家农户遭了火灾,季休赶着去案行灾情。”

    张裔阴阳怪气地说:“是么,我还道是他操劳过度,遭了什么病呢!”

    岑述听得不舒坦,他心里知道张裔和杨洪不和。前一阵子张裔不知打哪听说杨洪建议诸葛亮不要任用他为长史,气得跳脚骂了三天,一见杨洪的面,不是讥诮,便是冷眼,幸好杨洪肚量大,索性与他避免见面。杨洪有蔺相如之风,张裔却不是廉颇,那忌恨横在胸口怎么也消不掉。他还风闻也是杨洪进言诸葛亮多设职官,以分长史之权,更是气得狠了。

    张裔漫不经心地翻了翻杨洪的上书,抠着字眼儿说:“北伐军需事关重大,怎能转手相交?你去告诉季休一声,他得亲自来一趟,有些数目很含混,我不能轻易批复处分。”

    “这个……”岑述为难地说,“季休下县里了,这一二日恐来不了。”

    张裔把文书重重一拍:“他可是蜀郡太守,丞相北伐有赖郡县调发,置办军需这么大的事,他得给我赶紧回来,怎能轻易便抛舍了?”

    岑述受不得张裔这故作高傲的官腔,回顶道:“君嗣,你得讲理不是,季休不是不来,他有公事在身,又不是故意和你作对,你若此刻不能批复,缓两日不成么?”

第166章 出师北伐(4)() 
张裔棱起了眼睛:“你和我说缓,北伐能缓么,丞相能缓么,岑元俭,可别因私废公!”

    “谁因私废公!”岑述来了火气,声音一下子扬高了。

    张裔冷笑:“自己个儿心里清楚!”

    岑述怒不可遏:“张君嗣,你别得寸进尺!”他把手里汗濡濡的手绢掷在张裔脸上。

    张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掷惊住了,浓厚的汗味儿让他几乎晕厥,他气得一跃而起,顿时耍起横来:“你要做什么,混账!”

    周围官吏见两人吵起来,纷纷丢了手中的活路来劝和,本忙得昏天黑地的蒋琬慌忙过来打圆场:“多大事啊,不至于不至于。”

    岑述对张裔挥起了拳头:“张君嗣,丞相只让你统摄后事,以为前方辅佐,可没把丞相印绶交给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别以为如今丞相不在成都,便由着性子猖狂!”

    这话戳中了张裔的痛处,白脸上暴出可怕的青筋,他拨开两个拦住他的官吏,怒骂道:“怎么着,便是你口中不以为然的长史,你也得受我统摄!也不知是谁猖狂,敢咆哮丞相府,耽误政务!我立时便可定你的罪!”

    岑述毫不畏惧地说:“有种你便定我的罪,只当大家都是瞎子,看不出你那越俎代庖的险心!”

    张裔暴跳:“岑述!”

    眼看两人要打起来,官吏们拉的拉,拖的拖,蒋琬急得劝了这个劝那个,一迭声又骂底下的小吏:“没眼力见,还不把岑校尉拉出去!”

    岑述被三个官吏簇拥着拖出去,回头吼道:“张君嗣,我定会上书丞相,请丞相令,撤了你这官身!”

    张裔针锋相对:“只你会给丞相上书,我便不会么,咱们便赌一赌,看丞相是责罚你,还是责罚我,别到时候磕头认错!”

    岑述已被生拉硬拽推出了门,凶悍的骂声还像火花般弹入房中,走去很远,还能听见愤怒的余音久久地敲着丞相府的廊柱。

    因见岑述去远了,蒋琬软语劝道:“君嗣,何必呢,同朝为臣,各自留些体面吧。”

    张裔没言声,回头看见杨洪那份摊在案上的上情文书,像触到了一群嗡嗡叫的绿苍蝇,厌烦得直想一把火烧掉,低低骂了一声:“一丘之貉!”

    风剪着残红,一丝丝地飘出初秋的萧瑟凉意,一轮红日在汉中平原的天空安静地沉思,朱色的光芒仿佛英雄悲叹的血泪,缓缓地落在盆地的中央。平原四周合围的山麓吞没在一片浓重的阴影里,仿佛拱卫汉中的无名烈士。

    马谡盯着那轮太阳看了很久,灼热的光芒让他忍不住流下眼泪,真矫情啊,像是为遗憾的英雄之路感伤,其实不过是在看太阳。

    他一夹胯下马,坐骑在阳平的街面上风驰电掣地奔跑起来,街上人很少,薄薄的烟尘笼着他们的脸。和成都的富庶繁荣相比,这座安静的关城像镜中的寂寞春山,轮廓是硬朗的,身影却是模糊孤单的。

    他在丞相行营门前下马,正看见长史向朗走出来,喜道:“巨达!”

    向朗也自惊喜:“幼常,你可来了!”

    两人执手一握,各自打量起来。马谡的人缘一向很好,和丞相府中的僚属相处融洽,便是不甚容人的张裔也赞他才器过人。他虽有傲物之情,却不带险恶之心,人家至多说他倨傲,却极少与他生出仇隙。

    向朗笑道:“刚还和丞相提起你,你便来了,丞相这会儿没什么事,快去见见吧。”

    马谡点点头:“巨达,你还欠我一顿酒,这回该还了吧!”

    向朗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乐呵呵地说:“记得记得,我怎敢亏欠!”

    马谡拍了拍他的肩,一阵风似的奔进府门,还没行到正堂,便见魏延领着几个亲兵从内院里走过来。

    魏延看见马谡便笑起来:“哟,坐而论道的马幼常来了!”

    马谡反唇相讥:“我还道魏文长升任刺史,会有君子循循之风,未曾想魏文长的嘴依然臭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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