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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2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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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佑那在脑子里想象着诸葛亮疯狂忙碌的样子,想到最后竟浮现出一只飞到死也不停的蜜蜂,他呆呆地说:“为什么呢?”

    修远很难回答,他认真地想了想:“为天下之任,亦为知遇之恩。”

    那更是龙佑那全然陌生的概念,是他从不曾经历的生活和理想,不同于南中高山峡谷的迷雾寒流,也不是蜻蛉旖旎山水间的幽情,那和不堪的经历、深重的责任有关,像一把紧合的锁,锁住的是一整个丰富的世界。

    龙佑那不吭声,修远也不插话,百无聊赖便一口接着一口吃饼,却发现自己把本来拿给龙佑那的麻饼吃光了,他不好意思地拍拍身上的碎饼沫子:“我再给你寻饼来。”

    龙佑那还在出神,修远出去了也不知道,帐内安静如扣在一只瓦罐里,闷湿的气在迟钝地流淌,却找不到出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营帐内又有脚步声悄然响起,有人走了进来,龙佑那抬起双睑,来的人不是修远。

    “阿勐!”龙佑那惊得跳起来,又被脚伤拉拽下去。阿勐冲过去一把摁住他,压声道:“别嚷!”龙佑那不敢相信地晃晃脑袋:“你怎么来了?”阿勐左右看看,笑声压在喉咙里说:“大牛种和牦牛种给汉人送女伎,我混在使者里,悄悄地溜进来。”龙佑那也不管阿勐用什么法子溜进军营,能见着好伙伴已令他格外开怀,他喜悦地说:“你能来看我就好,可闷坏我了!”

    “我待不了多久,”阿勐警惕地顶着营帐口,“有件事得赶紧说,”他凑近了龙佑那的耳朵,“你做好准备,三日后我们的人会假冒牦牛种大牛种遣使来军营,到时,我便可以救你出去。”

    龙佑那惊愕:“这是要做什么?”阿勐搡了他一把:“笨牛!”

    龙佑那看着阿勐吊诡的笑,忽然醒悟了,他险些脱口而出,匆匆扼住了声音:“你们,你们……是要……”

    阿勐掐住了他的胳膊:“别说。”他又叮咛道,“我走了,记得我说的话,等斩了诸葛亮的头颅,咱们一块儿回蜻蛉。”

    龙佑那怔愣着,他本想问得更清楚些,可待他从迷雾似的惶惑中挣扎出来时,阿勐已经不见了,只有一绺橘色光芒在脚边荡漾。

    八月的阳光已微有冷意,照得中军帐一片雪白的光,诸葛亮静静地听着杨仪说话,抬眼见马岱走了进来,他示意杨仪住了声。

    杨仪因知诸葛亮欲和马岱有私话要说,行了一礼后退了出去。诸葛亮盯视着马岱的脸,马岱恭谨的神色里掺着丝丝纠缠的恼,像白面里和着黑灰,已积攒了半月的气还没消,那气不只马岱有,蜀军将士或有一半都憋着窝囊气,胜仗一个接着一个打,捷报接到手里,欢喜还没回味过来,便变成了丧报,胜利像荒唐的笑话般无趣。他们想不明白,费了很多力气擒获的胜利果实,为什么丞相一声军令便放走了,那之前的努力又是为什么呢,莫非南征只是为操演军队?若是一场游戏,那些看得着摸得准的牺牲又该如何弥补?

    “伯瞻,”诸葛亮慢腾腾地说,“孟获生擒了几次?”“三次!”马岱的回答像不过脑的冲口而出。孟获第三次被擒就在第二次生擒的二十天后,他亲率蛮夷斥候探看蜀军营寨,还没挨着围寨的边儿,便被蜀军哨兵发现了。当下哨兵去报告了张翼,张翼当机立断,从左营拨出百人小队两面抄掠,一队虚张声势,做出大军合围的样子,另一队分割包抄,便是这一百人把孟获逼得无路可退,竟以为蜀军倾巢出动逮拿他,惊慌出逃时落入了蜀军为捕猎在营外挖的陷阱里,捆野猪似的送入中军,他照样是不服气不投降。气急了的将军们险些要违反军令,以私仇相戕,诸葛亮力排众议,还是放了孟获出营,却着了三十余人护送。从中军帐到辕门短短的距离,义愤填膺的士兵都涌出来,咒骂声不绝于耳,若不是各营将官严令,孟获已被他们撕成肉片。

    马岱自上次违令欲擅杀五百蛮夷后,一直被诸葛亮禁在营中躬自反思,可他越反思越如火上浇油,冲动是淡了,恨意却深了。

    诸葛亮自然知道马岱那不能稀释的气恨,像是故意地说:“还会有第四次。”

    马岱很想一刀把自己捅死,他想诸葛亮一定是疯了,对一个犟蛮夷屡加恩护,罔顾南征将士牺牲,他不服地说:“丞相,为何?”

    诸葛亮缓缓道:“若孟获归服,不会有第四次,若他依然负隅顽抗,只能再行释放。”他惘然一叹,“孟获为南中蛮夷首领,他若归顺,即其麾下蛮夷也当俯首,他日南中太平,蛮夷心安,朝廷少有征伐,忍一时为百世利。”

    “一味宽以怀柔,便没有尽头么?”马岱愤然地说。诸葛亮肯定地说:“有。”“何时?十次百次后?”马岱俨然在说气话了。诸葛亮依然温和:“不会超过两个月了,十月天寒,大军不得不回朝。”

    “那孟获若仍不归顺呢?”诸葛亮顷时默然,羽扇抚在案上,却在一册文书上久久不动:“沮朝廷平叛,不得已,”他微微扬起羽扇,用力地磕下去,“以军法行之。”

    马岱怔怔地注视着冷穆的诸葛亮,像看见被雾水包围的雕塑,神秘莫测,又坚不可摧,他迷惑道:“既是丞相有杀孟获之心,为何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

    “孟获为我一擒再擒,而乃一纵再纵,他纵算不服,却能宣示优渥于诸蛮夷种落,顽固不经之孟获尚获朝廷绥抚,况他人何?旬月以来,已有诸种落渠率或服膺王化,或遣使关白,他日不得已动用国家法典,亦是先以德化后加刑罚,断不为诸蛮夷所非。倘若初一构难便加妄杀,民心惊散,转相啸聚,得其地不得其民,南中反侧之心不消,王化不行,后方不稳,何以稳固社稷?”

    马岱从来没有认真想过擒纵孟获的背后原来还藏着如此深的谋算,诸葛亮并不是不愿杀孟获,若是迫于形势,他一样会举起斩首的刀刃。“那,丞相还会对孟获施怀柔之术?”马岱的语气明显柔和多了。

    诸葛亮寂然一叹:“先帝临崩前,曾谆谆告诫我,社稷安稳需忍耐,不忍私愤,何来公平,不忍小怒,何来大利?吕凯、龚禄之死,令人痛惜,然则,他们生为社稷谋利,死为社稷辟业,天下后世都会以其死为重。”

    马岱真正地领悟了诸葛亮的苦心,他起初的不肯屈从并不是不愿意反躬深思,而是有一根执拗的筋卡在脑子里,而今诸葛亮数语便捋顺了那根筋,多日的愤懑一扫而空,他真心地说:“丞相,马岱惭愧。”

    诸葛亮宽仁地一笑:“亮早知叔岳有君子之怀,必能体会南征攻心军令之难。”

    马岱诚恳道:“丞相,马岱自此当谨遵丞相军令,若再有违反,请丞相重责不赦!”

    马岱的真诚让诸葛亮感动:“伯瞻肝胆,可为三军表率,现下正有一要紧事,必得叔岳去做。”

    “但唯丞相吩咐。”“四擒孟获!”诸葛亮轻捷地说,口气却有不容转圜的坚决。

    挂在营门口的一缕红霞像干了的水般,慢慢地消失了,黑夜拉紧了衣裳,把光芒锁在矜持的身体里。营帐像没有阖严的双眼,吐进些许微光,仿佛飘在空中的银丝线,想要捕捉,却飞出了掌心。

    有喧嚣贴着营帐若有若无地敲打,那似乎是军中在宴请牦牛种和大牛种的使者,二十个蛮夷女子被送走后,方三日,两个种落又遣使到来,和汉人的热乎劲滚烫滚烫的。

    龙佑那翻了个身,心里火烧似的焦躁让他辗转不能寐,回头却看见修远坐在一盏灯旁看书,专注到根本没有察觉出龙佑那的坐立不安。

    “狗汉人!”龙佑那实在煎熬不得,脱口便喊了出来。修远瞪他一眼:“我有名姓。”龙佑那皱眉,他始终觉得“修远”很拗口:“你的名姓怪。”修远不乐意:“是先生给我取的,你懂什么!”“他怎么还给你取名?”龙佑那像在听笑话。修远不理会他的调侃,颇为自豪地说:“先生不仅给我取名,我的命也是先生救的,先生是我再生父母!”龙佑那恍惚了:“他救了你的命?”“是呢,”修远渐渐低沉了语气,“是十七年前,那年荆州遭了兵祸,我一家子都死于刀兵,没一个逃出来……是先生从死人堆里救活了我……”

    龙佑那没想到修远还有这般惨烈的往事,他怅怅地说:“我真不知,你的身世这般凄凉。”

    修远把手里的书放下去,神情瞬间庄重,一板一眼地说:“我的事你懂得多少,先生的事,你又懂得多少?我们从成都远来南中,原为弭平叛乱,俾使家国太平,百姓安康,偏你们那蛮子大王不肯归服,屡次被擒,屡次顽抗,三军将士蜗在这边荒不毛地。他们的父母妻儿日日翘首,你们说我们汉人欺辱夷人,可我们已开示恩渥,本想结束战事,奈何尔等不从,致多少无辜洒血疆场,又是何人之过?我们的龚将军,你见过的,多温良的人,为救无辜不惜性命奔赴以难,却惨遭蛮夷杀戮,纵是铁石也当泪泣!为了平息战火,无数汉家将士血洒山林,无数夷人百姓埋骨荒野,何人又该当罪责?”

    龙佑那被修远数落得说不得反驳话,这些话也曾在他心里撞击过、拷问过,却始终不敢告诉自己一个清晰的答案,他吞吐道:“那,你们丞相为什么要放人?”

    修远无奈地说:“不放行么?他死活不肯归降,偏要一战,先生说,攻城略地易,服膺人心难。先生希望南中百姓真正归从王化,从此战火消弭,夷汉一家。”

    龙佑那沉默许久:“你们丞相,”他像把字眼儿从心里艰难地抠出来,“是个非凡的人。”

    修远怔住,这是他头回听见龙佑那夸赞诸葛亮,或者说,夸赞一个汉人。满口“狗汉人”怒斥的龙佑那竟也会折服于诸葛亮的人格魅力,他顿时欣喜起来,也许,这个麻烦了他两个月的蛮子终会俯下倔强的头颅。“修远。”龙佑那忽然喊道,嘴皮蠕动着,艰难的抉择在心中两军对垒,他不知自己该袒露真相,还是继续保持沉默。修远看得奇怪,催道:“你吞吞吐吐做甚?有话便说。”龙佑那狠狠一咬牙:“修远,其实……”但是已容不得他说出真相了,帐外沸腾的喧嚣替他做了回答,跳动的火光映红了帡幪,仿佛有硕大的红莲在疯狂生长。修远惊讶:“出了什么事?”军营里喊声、脚步声响彻一片,活似遭了响马洗劫,火光越发鲜明蓬勃,像从火山口喷出的滚烫岩浆,便要吞噬整座军营,不等修远反应过来,火光一晃,竟有人冲了进来。

    “龙佑那,我来救你了!”修远眼睁睁地看见一个蛮夷青年像鬼般跳出来,一把捉住了龙佑那的手臂,流溢着红光的脸充满了狂喜,扭脸看见修远,神情顷刻变得如嗜血的恶魔般可怖。

    “狗汉人!”他扬起手臂,牛角刀照准修远的头顶狠狠劈下。

    修远兀自还在梦里,森寒的刀光劈开了脑门心,一条冰凉的锐线从天灵盖刮向下颚,未曾触及的巨大劲道已让他有种被巨石压顶的压迫感,一丝儿也动不得。

    可那刀光却在离他的囟门一寸处停住,迟迟地劈不下来,惊魂未定的修远仍是动弹不得,满是汗的余光窥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制止袭击者的竟然是龙佑那,是他奋不顾身地扑过来,用尽全身之力,拦住了阿勐这必杀一刀。

    阿勐也觉得匪夷所思,他被龙佑那死死拽住,杀戮的力量施展不开,又是气又是疑:“龙佑那,你做什么?”龙佑那趁着阿勐愣神,用力推开了他:“不许杀他!”“他是汉人!”阿勐吼道。龙佑那挡在了修远身前,握着那根代步的竹杖缓缓地举起来:“汉人,汉人也有好人!”“你……”阿勐以为龙佑那神志迷糊,或者是自己听错了。“汉人也有好人!”龙佑那几乎带着哭腔说,涨红的眼里便要滚出泪来,他挥起竹杖,蓦地敲在阿勐的肩上,“你走!”阿勐半晌没动,他像不认识龙佑那似的瞪了他许久:“龙佑那,”

    他将牛角刀缓慢迟钝地收回,“你好……”他点着头恨道,光芒闪动,人影跃出了营帐。

    龙佑那手中的竹杖陡然落地,他像虚脱似的摔坐下去,无力地挥挥手:“你、你快走……”

    修远终于回过神来,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质问道:“这么说,你知道?”

    龙佑那说不出话来,目光木然,仿佛丢了魂,修远怒不可遏:“骗子!”

    突然的恐惧如暴雨淋下,他浑身打了激灵:“先生!”他失声喊道,也顾不得龙佑那的好歹,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孟获的第四次被擒充满了荒诞的戏剧性。他假扮大牛种和牦牛种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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