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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乌纱-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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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的板凳上坐着一个身宽体胖的中年人,耳大五官端正,正是王化贞,他疑惑地看着杨洛道:“杨大人,您好些了么?”

    杨洛停止叫唤,闭上眼睛躺着,也不答话。王化贞欠了欠身,看了一眼杨洛那张黑脸,脸太黑,根本看不见脸色,王化贞又转头看向郎中,郎中道:“王大人请放心,杨大人白日突头疼,是乃阳症,肝阳上亢,肝火肝风,老夫针灸之后,只需用药调养,半月便可痊愈。”

    这时候杨洛睁开眼睛,挣扎着要坐了起来,郎中忙帮了把手,说道:“杨大人要注意休息,不可操劳费心。”

    杨洛满头的针,黑脑袋像个刺猬一般,唉地叹了声气,说道:“我也想省心,可现在不仅部堂、中丞关心这里的事,整个户部都指着咱们把事儿办好,我能省心吗?”

    他是说给旁边的王化贞听的,意思是总督、巡抚、户部,都是咱们浙党的人,你们省点心磕头认输吧。

    王化贞脸色一变:“改洪武法,根本就不可能!别说是杨大人,就是首辅来也没办法!”

    杨洛看向郎中道:“针可以取了吗?”岔开话题,心道:你王化贞除了牛轰轰说大话,还会什么?居然把首辅方从哲也搬出来轻辱一番,首辅招你惹你了?东林党就是嘴贱。

    “大人您坐着别动。”郎中听出他们对话的口气不善,加上本来就判断出这杨大人多半就是装痛,就想把针快些拔了,好尽早离开这是非地。

    杨洛又看向门口,问门口的皂隶道:“刚才你进来禀报何事?”

    皂隶躬身道:“回大人话,盐课提举司提举张大人刚刚求见大人,小的们见大人身体不适,就寻了个借口说大人不在司里。”

    “哦,他有什么事儿吗?”

    皂隶走上来,将手里的卷宗双手呈到杨洛面前,“张大人是送方略来的。”

    这时候郎中已取了针,收到盒子里,又将盒子放到药箱,拱手道:“在下先行告辞。”杨洛喊了一声送客,然后拿起案上的方略,王化贞伸长脖子要看,杨洛啪地一声又合上了,“本官还有些乏,先休息一下,这本子,一会本官看了,再和王大人商量。”

    王化贞神色难看,腾地站起来,但是杨洛是上官,王化贞也不敢怎么样,双手一抱拳,连腰也不弯,直挺挺地说道:“下官还有公务要处理,告辞。”

    杨洛坐着动也不动,完全不理王化贞,只对门口喊道:“长顺,进来给我摁摁太阳穴。”

    待王化贞走了,那被唤作长顺的人才走了进来,恭敬地站到杨洛身后,用双手拇指给他按摩太阳穴和头皮。长顺穿着灰布衣,头束在头顶形成一个髻,头花白却没有戴帽子。

    过了一会,杨洛屏退左右,指着案上的本子,说道:“念。”

    “是。”长顺便拿起本子低声念了一遍,然后将本子小心放到案上,垂手立于一旁。杨洛闭目想了想,说道:“这方案少一条,你说说看。”

    长顺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心道这杨洛和他哥杨镐一个德行,完全没有保密意识,也不管在什么地方,想说事就说事。

    但是长顺不敢违抗主人的意思,尽量放低声音道:“是。小人以为,少一条增印盐引。一旦盐改的官报下去,商人一定会在期限内大量购进盐引,囤积食盐奇货可居。盐课司就是想不给期限也不行,因为运米往东北也需要缓冲时间不是。这样一来,短时间内筹集到五十万两军费如同囊中取物,解内阁之忧,解皇上之忧。”

    杨洛睁开眼睛,呵呵一笑,“你越来越长进了。”随即又冷冷道,“东林党的人,勾结江南商贾牟利,反而动辄要挟皇上,这次他们自个跳坑,怪不得别人,哼,奇货可居,我看是投机取巧,这些窝引盐商是谁指示的?”

    “小人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长顺见杨洛首肯之后才说道,“如果我们叫张问增印盐引,张问会不会看出弥端,或者会不会让东林人士知道?”

    杨洛呵呵一笑:“知道了又怎么样?这是户部拟定内阁通过宫里批红的事儿,他们要抗命不成?再说了,如今在浙江的东林党,能掺和这事儿的,一个王化贞,不足为虑;一个左光斗,可他已经去实地考察民生去了。张问?你没见他去年在午门门口吓得尿裤子?东林的人甚至愤怒得要直接刺杀他,去年在京师不是为这事儿吵了一场吗?”

    “东家高见。”长顺提起笔,“小人这就代东家批复这方案么?”

    “慢!”杨洛睁开眼睛,沉吟了片刻说道,“皇上之所以会首肯此事,是因为能拿银子回去……要是到时候东林党的人骂起来,皇上不是也给一起骂了?皇上没错,那咱们就错了,明白吗?所以不能给他们把柄。”

    长顺放下笔道:“是,有公文就是证据,所以只能口述。”

    杨洛点点头,又说道:“我看这事就你去办吧,你办事我放心。”

    “是。谢东家抬爱。”长顺道。杨洛给了印信,长顺正要出门,杨洛又叫住他道:“把张问拿上来的方案,给王化贞带过去,让他自个寻思去。”

    长顺领了命,乘车前往盐课提举司。

    张问闻得皂隶禀报,便从签押房前往后堂接待来人。皂隶又问道:“大人,仪门开正门么?”

    “又不是杨洛亲自来,开什么仪门?”

    张问坐于后堂正中的公座上,黄仁直和同提举陈安上站于一侧,不一会长顺就被皂隶带到了堂中。长顺拿出杨洛的印信,交到皂隶手上,张问看了确是无疑。

    长顺拿回了印信,慢腾腾地走过去,却见张问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当即皱了皱眉头,揖道:“在下长顺,见过张大人。”

    张问唔了一声点点头,也不还礼,说道:“咱们长话短说,不知杨大人有何指示?”

    长顺心下不爽,连坐也不请坐?他故意回头看了看屁股底下,意思是怎么没座位?

    张问却装着不懂。

    长顺看了一眼张问,呵呵一笑,说道:“张大人果然是快人快语,好,在下就直说了,杨大人已经看了您的方案,考虑还算周全,特别是缉捕私盐贩子和联络镍司衙门防范外省盐货,杨大人十分赞赏。只是……”

    陈安上聚精会神地听着,也许在他的眼里,京里来的人都高人一等。

    长顺看了一眼陈安上,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继续说道:“只是……还欠缺一条。”

    张问想了想,觉得并无疏漏,不禁问道:“哪一条?”

    “增印盐引。”

    “增印盐引?”张问品味着这句话,过了一会,便说道,“盐引是按盐场开采或晒盐多寡印制的,岂能随便增减?盐商买了盐引,提不到盐,官府信誉何在?”

    “大人此言谬也!”长顺道,“盐场月月都有产盐,本月提不到盐,下月提便是,有何不可?”

    张问愕然,心道:商贾大量购置食盐囤积,等改“开中纳米”的期限一到,没地方买盐引了,商人们自就要借机抬高价格谋取暴利。那时候,盐引该销不出去的,仍然销不出去,造成盐引淤堵;商人们却有大量食盐囤积,抬高价格。买不到新的盐引了,价格自然上扬,有什么办法?

第38章 公文() 
公案上铺着大红云缎桌围,那颜色让张问想起鲜血。案上的红笔,可以用来勾朱杀人,印匣里的大印,转瞬之间就可以决定万千百姓的衣食。古砚、笔架,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儒雅,甚至墙上还挂着古琴,但是这些东西实质上并不是那么雅致,张问太明白了。

    户部郎中杨洛的使者长顺,要求提举司增印盐引。张问不动声色,平缓地说道:“既然户部主持盐改,提举司理应实心用事,杨大人批了方案,下了官报吗?”

    长顺长身站立,下巴一撮胡须翘着,不紧不慢地说道:“张大人有此想法,杨大人十分欣慰,九边将士缺衣少粮,杨大人差在下来,就是促催大人,下官报,通知有司衙门、盐场立刻着手盐改。”

    长顺说了一堆废话想和稀泥,张问却不为所动,他一直抓住事情的关键,又问了一句:“没有官报,没有公文?”

    “方案岂能这么快批复?大人只需抓紧下达官报,着手盐改,增印盐引,这是户部的指示。”长顺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比较平静。

    张问看了一眼长顺的髻,连帽子都没戴,不过就是个家奴角色。他顿时明白了,盐改是无法成功的,不仅东林的知道,内阁户部怎会不知?等以后各自为了目的争夺完了,回到这事的出发点,改盐的失败,总是有一些人要做替罪羊。不给公文,要背锅的就是张问。

    张问看明白之后,立刻放弃了力求左右逢源的打算,这个时候只能站到其中一方,方能保身。哪一方?当然是东林,各种关系摆在这里,张问没有选择。

    张问冷冷道:“没有公文,你干什么来了?”

    长顺愕然道:“在下是来催办公务。”

    张问重复了一句:“没有公文,你是什么人,催什么公务?跪下回话!”

    长顺脸色涨红,带着怒气说道:“我有杨大人的印信,张大人刚才可看清楚了?”

    陈安上不明白张问为什么态度变得那么快,上午还说要尽力配合户部改盐,刚过半天,却和户部的顶上了,户部不就是要求增印盐引这么一件事么?陈安上不明所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张问旁边小声提醒道:“大人,人家可是户部的人。”

    张问的手放在公案的血红桌围上,一边紧张地沉思,一边中气十足地说道:“大明律,凡官民以品次分高下尊卑,近者东西对立,卑者西、高者东;越三级者,分上下;越四等者,卑者拜上,尊者受坐,有事则跪白。本官从五品朝廷命官,你是什么品级?命你跪下回话,有何不可?”张问最后声色俱厉道,“目无尊上,扰乱常纲,你不怕流放三千里!”

    长顺听罢神情复杂地看向张问,张问瞪目直视长顺,长顺的长袍下摆微微颤动,他觉得不对味:我是户部郎中派下来的人,怎么反而要给他跪下了?

    “来呀!”张问一拂袖跑,抓起山字笔架上的朱笔。长顺忙跪倒在地上,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律法明文规定,人家非要较真,你也不能硬扛不是。

    陈安上愕然看着长顺跪在地上,早上这长顺就代表杨洛来过一次提举司了,那会儿他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指手画脚,简直是狗仗人势,让衙门里的人愤然,却没有办法,谁叫人家是上峰衙门的人呢?

    这会儿可好,这厮不是牛吗,直接跪地上了,陈安上坐在张问旁边,也跟着受了跪,一时心情大快,同时也寻思,这张问后台不浅啊!看来朝中宫里都有人。

    实际上张问并没有多硬的后台,妻妹张嫣虽受世子宠爱,但是现在还没有名分,朱由校要结婚要等到十六岁已冠才行。东林党这边,就只有李氏那帮子人可能会帮着张问。但是东林大部分人,特别是大员,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李氏控制的不是。

    张问的胆气来自勇气,既然浙党要用我做替罪羊,翻不翻脸有什么区别?鹿死谁手,看得是手段和勇气。

    陈安上觉得有了大树,胆气大壮,在旁厉声道:“大人问你,没有公文,你催什么公务?”

    长顺吸了一口气,跪在地上仰起头道:“张大人,您是想抵制改盐吗?在下提醒张大人一句,改盐是户部制定、内阁票拟、宫里批红的事儿,您想清楚了?”

    张问心道你竟敢威胁我,口上立刻来了道德大义:“增印盐引,改盐官报,有窝引的盐商必然囤积大量食盐,坐等涨价,等涨上去了,全浙江那么多刚刚温饱的百姓怎么办?你们想过吗?本官身为大明的官员,上系皇上重托,下系亿兆黎民,岂能只顾一己安危,忘记职责所在!”

    长顺无词可回,站起来,愤愤道:“您等着瞧。”说罢转身就走。

    这时陈安上小心说道:“大人,改盐是户部下的命令,咱们提举司隶属户部,公然抵制改盐恐怕……”

    “谁说我抵制改盐了?我说了吗?”张问瞪目道,“他没拿公文,我如何改?杨洛以为我要抵制改盐,定然迫不及待下达公文,等着抓我抗命的把柄参劾。我们等的不就是正式公文?”

    陈安上愣了愣,随即回过味来,“大人高见。”陈安上说完心道后台硬就是不一样,说话也硬气不是。

    不出张问所料,长顺回到户部分司,想着杨洛差遣他之前说的“你办事我放心”,如今事儿没办成,那可怎么办才好,想来想去,只能添油加醋,将自己的感觉说成了事实,“张问十分嚣张,说他上系皇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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