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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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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见窗外挂着雨后的彩虹。她似乎对允禩已没有什么恨意,至少没有外表上佯装的那样厌烦。日子太久,她累了,又或者对于一个做错事也不会后悔的男人,憎恨也没有意义,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总之她是无悲亦无惧了的。只是那一颗心,不知是真的看淡了,还是最终失却了面对失败的勇气。

  门外一阵吵闹,她听见看门的老纪跟别人争执,于是唤凝雪出去瞧,凝雪回来时显得有些兴奋,一双星眸闪亮亮的,对她道,“姑娘,是李公子来了。”

  她问道,“哪个李公子?”其实她想起来了,是户部侍郎李煦的儿子,上次托扇儿向她求父亲的半片对联。

  “他赶着要见您呢,好像很急。”凝雪说道,又转身从门缝里巴望着,“瞧,还在呢,老纪不让进,他说今儿见不着您就不走。”

  “这个人倒真有趣。”浣香对道,又补上一句,“也很无礼。”

  她心下想想,说道,“无非是讨我父亲的那幅字罢了,上次既然扇儿姨娘亲自来央求我,我若有了早给他了。这会儿又来,定是不肯信我的话。”

  凝雪道,“看这样子,您不给他见,他一定不肯走的了。您不如给他一句话,也好让他死心。”

  悦离又等了一会儿,觉得僵持下去也不成张致,便让浣香打灯照路,亲自出到院子里。那公子裹着玄狐斗篷,对她躬身作揖,她也大大方方地

  39、七 。。。

  还礼,听他开口道,“何姑娘,家父病笃,病榻之上仍对令尊遗事念念于兹,那半幅对子,恳请姑娘不吝惠赠。”

  悦离道,“上次已经跟公子说了,我这里没有。”

  他迟疑一下,又说,“家慈早丧,在下由父亲含辛茹苦地一手带大,实在不忍心见父亲抱憾而终,姑娘也是跟在下一样,就不能体会在下一片孝心吗?”

  她已背转身,“我真的帮不了你,凝雪,送客。”

  他急了,推搡着老纪的胳膊,挣扎道,“还是你自小寄养皇门,习惯了天潢贵胄家的无情?”

  悦离站定了,这样的话好似一束光,晃过她心里,连她自己都看不清的阴暗角落。她也不是真的帮不了他,此时她心念一动,兴许是当头打着这团圆的月亮,心中格外悲悯。毕竟,她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没有特别的恨意,更要紧的是,他的话让她对良心的拷问心有余悸,她想起伤害过自己的那个男人,她不想真的跟他一样。

  “这样吧,明儿一早你再来。”她转身冲李怀瑾道。

  耗磨日,李怀瑾一早来了,见丫鬟凝雪早已在门房候着,见他来了,嫣然而笑,交给他两幅卷轴。

  自打入了腊月,燕燕的病便有些转恶的态势,过了年,越发地不见好转。允禵屡屡请大夫来瞧,压下许多药去,也不见起色,他早已托李如柏上奏皇上,请派些宫中的大夫来瞧,但此刻已是这般光景,李如柏拖延着,向他暗授旁的意思。

  “奴才也难得很。若是这里的大夫可以应付自如,怎么好惊动皇上。”他这样说着,像是燕燕的病还不够重。

  “他们治不了。”允禵把头埋进臂弯里。

  “治不了?这是您自己想当然的吧,他们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说福晋略加时日就会有起色。”

  “起色?你自己去看看,脸上都没了血色,每天都会咳血,床都起不来了,还会有起色?这里的庸医还不如常人,连生死都断不了,我绝不再让他们误弄她。”

  李如柏提醒道,“十四爷,这不是从前在京里,由着你的脾气。您如今在我这儿,我可不是孙猴子,用那金箍棒就能一下捅上天的,您就将就点吧。”

  允禵看着他,“行,不用你为难,你容我写一封信,替我捎给皇上。”

  李如柏笑道,“您怎么就不明白呢,眼下我就是皇上跟您之间的一座桥啊,这么说吧,您听说过犯人直接给判官捎信的吗?这上递下达的事都得狱卒去做吧。”

  “那你就去啊,把福晋的病情报上去。”

  “也不是不行,但是您想想,要是这犯人都没招供呢,判官能有好气吗?皇上他老人家能痛快答应您吗?那要是狱卒能拿着他签字画押的供状去给判官,兴许他一高兴,这就不在话下了呢。

  39、七 。。。

  ”他诡异地一笑,“我说的什么十四爷也都明白吧。”

  允禵有些诧异,随后心口那块纸张又像烙铁一样滚烫起来。他懂李如柏的意思,也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亲手缔造一个陷阱让宝琪跳进去,又把关乎她性命的机关握在自己手里,现在是交送的时候了,他才知道自己是没有力量掌控她的。他颓唐地回去,燕燕已不是任何时候都清醒了,有时候似在昏睡,可是他在她身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她又都知道;有时候明明睁着眼睛,但已不知道跟人答语。

  如果他不把书信交出去,李如柏不会请大夫来,可是燕燕也不见得会死。

  又或者,他交出信去,他们让大夫来,也仍旧救不回她来。

  也许他做或不做这件事情,不能改变任何现实,只是对不起燕燕。

  燕燕跟宝琪,到底哪个重要呢?或者,负了哪个,于他更好过一些?

  他脱下衣服,拿刀将那封信剜了出来,像是在绞自己的心。他想着自己人生中最鲜血淋漓的场面,战场绞杀,法场斩头,不过是一出出闹剧罢了。他把刀刃攥在手里,不知道自己对这切肤之痛是否还有感觉,掌上的鲜血汩汩地涌流出来,可他还是觉得,心痛得无以复加。那信封安然在那里,他没勇气毁掉,也没勇气拿给李如柏,宛如铁戬钢锉,把他一生的桀骜与未来的信仰,统统磨蚀得灰飞烟灭。那是两个同样都会万劫不复的选择。

  正月十五御医终于来了,燕燕似乎已在弥留之际,旁人皆心下明白,大夫只不过来预报后事罢了。屋里很暗,一束光斜照进来,照亮空气中浮泛着的三千微尘,周围弥散着药吊子里的气味,雨脚站在旁边抹泪,允禵把燕燕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新换的方子,已让云泥抓药去了,你再委屈委屈。”

  她的眼睛微睁着,因为苍白的脸色,衬得两个瞳仁越发深邃了,“你甭急,大夫来了也不是立马就能好,横竖都得挨着。”闭上眼,泪珠顺着太阳穴流下来。

  之后便时而清楚时而昏厥,却在没有半个字出口。十六下午,她又醒过来,见允禵还在身边守着,艰难地冲她微笑着,她开口,第一次提自己的后事,竟是字字真切的,“爷,难为你了。我这病,横竖已到了这个地步,任再好的大夫也是回天无力。你千万别为我把她撒出去。我知道她是什么,她是你活在世上的念想,人活一世,已是不易,有个念想,就好比给自己撞个胆。管她是真是假,到临死的那一天想想,对得起她,也就算是没有白活一场。”

  允禵以为她早已昏聩不能理事,不想已病入膏肓,还处处为自己打算,字字句句都熨帖到他的心坎上,不禁伤心欲绝,握着她的手,已是痛哭流涕,“你说得对,人活

  39、七 。。。

  一世不容易,我再没有别的念想,就是想让你活着。要不我这么辛辛苦苦熬着,图什么,就是图咱俩还可以做个伴儿,你一定给我好好的,容我把从前欠你的都还给你。”

  还没出正月,天气忽然暖起来,去年的积雪都融了,却因为积的日子太久,已经跟泥土混在一起,褪却了苍茫雪后的白净世界。

  “十四爷,节哀顺变。”李如柏递上孝服。

  允禵宛如一条被蚂蚁蚀空的青虫,他的灵魂似乎也弃绝而去,摇摇荡荡地升上房梁,漠然地注视着自己守在妻子棺椁旁的躯体。

  40

  40、八 。。。

  夜来下过场春雨,一清早还没有放晴,晾不干的水渍斑驳地渗入青砖缝隙里,天气沁骨地凉,甚至更甚于严冬,大抵因为人们太过信任三月的阳春,草草地换下了寒衣。

  浣香前三天刚换上薄棉褂子,一大早开窗通风又给冻了回去,罩上半旧的绫子比甲。再开门洒扫时,见李怀瑾已端正地站在当院。她一愣,随后草草施过万福。

  已经撤了炭盆,明堂里也是冷的,凝雪端上热茶来,李怀瑾顾不上喝,捧在手里捂着,抬头冲两个丫头一笑,眼角叠起鱼尾纹,没遮没拦地,眸子却依旧是清泠泠的,透着孩儿气。凝雪跟浣香素来调皮,又难遇着这么一位和善的公子,总得玩笑一番,可这时候不敢越格,因为见他戴着孝。

  “公子您是怎么进来的?”浣香问。

  “敲门进来的。”

  “真的?”浣香看了看凝雪,觉得不可思议,“那门神肯放你进来?”

  “我人缘好。”他想想从前那几次,老纪都是虎着黑脸,摆出一夫当关的架势,可是待他近前,却从来痛快地开门,不消他费半句口舌,想是还当他是邱格格的外甥,格外优待。“再说,放不放我进来,该听你们主子的,也不是听他的。”他手指敲着桌上那两个棱纹布的长匣子,显出沉稳的神色。

  浣香一笑,仿佛是为他解宽心,“我刚告诉姑娘您来了,姑娘已经应了,您请稍等。您是她同乡,她一听姑苏口音,心里就欢喜呢。”

  “公子喝茶!”凝雪掐断浣香的谄媚,推了推她说道,“西进间那头插屏座儿底下许是又卡住野猫了,吱哇乱叫的,你快去看看。”

  浣香道,“我可不去,那些猫都是冤鬼投胎,逮着人就一通乱捣,你让老纪拿竹竿把它们轰走就是了。”

  凝雪不平,“叫你去你就去,平时胆子大得邪乎,节骨眼上就甩手掌柜,这差事倒是好当的。”

  李怀瑾欠身而起,“我跟你们去看看。”

  西进间不大,隔断处的夹棉帘子还没摘,更显得房间如同过道一般,并没有什么陈设,只面北一座鸡翅木的落地插屏,脚几下边断断续续传出几声猫叫。李怀瑾轻挽衣袖,凝雪递过来一根尺把长的棍子,他却推开了,亲自伸手去掏,渐渐半边膀子都贴到地上,那猫的叫声忽然急促而愠怒起来,他痛得咬牙,却并没有收手,笃定了把它捞出来,竟是只约莫满月,通体漆黑的小猫,战战兢兢地发抖。两个女孩都生起怜爱之心,垫了手绢把它接过来,凝雪见李怀瑾腕子上被抓伤了,便去给他拿三七粉来敷,他笑道,“不用了,我小时候家里养过好些猫,三天两头被它们抓,否则也长不到这么大。

  浣香也笑了,

  40、八 。。。

  冲凝雪道,“你还让公子拿棍子赶,岂不是要弄伤它了。”

  凝雪道:“这不是你让我拿棍子撵的么,怎么倒怪起我来了。这小畜生也不知打哪儿进来的……唉呦,你看看它,四个爪子尖还是雪白的。”

  李怀瑾道,“必是这几日倒春寒,跑进来取暖的,你们不妨给它做个小窝,时不时拣些剩饭菜喂它些,也不值什么,毕竟善事一桩。我看着屏风后面必然有个洞,回头堵上也就完了。”

  浣香逗弄着小猫道,“是呢,是呢,公子真是善人。”几个人从西进出来的时候,发现悦离不知何时已坐在明堂里了,见了李怀瑾,便欠身让了个座。

  李怀瑾道,“在下来归还姑娘的字轴,顺便拜别,先父已过了七七,过几日我便要扶柩返乡了。”

  悦离问道,“李大人是几时仙逝的?”

  “已经快两个月了,正月十六。”

  她诧异,原来就是她送他字轴的第二日,想来李煦弥留之际对自己父亲的许约念念于兹,二人确实相交匪浅,“公子请节哀顺变。”

  他率性一笑,并不以为意,“先父的病拖得太久,尘埃落定于我们反而是一种解脱。不过,先父得以瞑目,还多亏了你与他这半片对联。”

  她展开其中的一副,正是自己送给他的下联,“玉润风清雪夜诗”,她问道,“那怎么又送回来了?”

  “这是先父的意思,待他走后,要把何大人的墨宝物归原主。”

  她慢慢把字轴卷起,叹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这字是我仿我父亲的,并非他的真迹。我知道骗不过人的,更何况李大人这般练达事体。只是你那日……”

  他抢道,“是我那日太唐突了,你又真的没有,逼得你没办法。不过你临得蛮真,我就没看出来。只是瞒不过先父,他一眼看穿了。”

  “李大人不要怪罪才好。”

  “没有,他很欣慰。”

  “欣慰?”

  “他说你是良善之人,还说天不可虑,自有相传。所以往生之时,也很安详。所以,多谢你。”

  悦离听说,心中一阵酸楚,说道,“你不必客气,我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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