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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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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26、五 。。。

  悦离差点得了只相思鸟。

  说是差点,到底没得着。看园子的妇人给自己的儿子捉鸟,拿竹笸箩扣住的,攥在手心里递给他,小男孩不敢摸,是只红嘴绿观音,一个草绿小脑袋生锈似地拧来拧去,卡在妇人的虎口处。小孩子脾气总是无常的,说怕这小畜生不刚碰它,一回头就兴许拧了它脑袋去。悦离在屋里见了,丢下笔奔出来,让妇人放生。妇人一脸不高兴,也不知她是哪儿冒出来的皇亲国眷,嘟囔道,放了干嘛,可惜了得,找个笼子养起来也好,眼瞅寒冬腊月,这是只落单的雀儿,放了也活不过夜了,你要养你拿去,反正不能放了。悦离才看清这个女子,一张脸漂过一般的白,唇上点了胭脂,像白馒头上的红点,美艳异常,行走带着一股肃杀的妖娆,倒是应了汤泉的天光,却怎么也不像个家生奴才。悦离只是心疼这鸟,却忌讳这鸟的轻浮名儿,并不想要,但怕她拿走了去,说道,你们家孩子不稀罕,你就给我吧,我养。妇人护着鸟给了悦离,小鸟很顺从,翅膀都没扑腾一下。妇人道,瞧见吗?冻坏了,就捂在人手里边,轰都轰不走。悦离调皮一笑,故意松手,赶那鸟上天,岂料它真的没有飞,只是在她手里卧着。妇人玩笑道,它是跟您有缘,我们那儿有说法,您的手抖三次,它没飞走,您就轻轻合上手掌,它就是非跟着您不可。悦离问道,你是哪儿的?妇人不答她,就等着她抖手掌。

  她假装不耐烦,其实来了兴致,有心要收了这小雀,就随便抖了两次,鸟还是一动没动。妇人道,姑娘有善缘。她心下欢喜,却故意怪道,死了不成?小心翼翼地慢慢合拢手掌,那鸟儿却在刹那抖动翅膀冲上天去了。

  悦离好似被摆了一道,戳在原地愣着,她是个缜密如发的女子,碰上这么事与愿违的事,自然有了些忧生之嗟。她细看攥起来的手掌,空落落的怅惘无力,醒了一场绚丽的梦。此刻天光向晚,她再抬头看那母子俩,早已没了踪迹。

  “那母子俩是什么人?”她进屋去问扇儿,扇儿正缝被子,铺开一床玫瑰红牡丹飞凤织锦缎。扇儿天生有种四平八稳的居家之美,而今也富态了些,只是一张脸永远如纸牌一般平而薄,少了些值得回味的东西。她端坐在凌乱无端的富丽之上,却只是穿针引线。悦离看得出神,扇儿没听明白,便回问她,悦离如此这般描述了一番,扇儿却还是记不起见过这两个人,汤泉行在刚刚修缮完毕,位于热河京师之间,没有皇室下榻,便不热闹,除了几个皇室的驻守之奴,便是他们几个打前战的奴才,没有几个陌生人,扇儿心下有些犯嘀咕,“这荒山野岭,别是撞着什么不干净的了。夜里总听见倒座房那边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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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子叫。”

  悦离道,“您可别吓人。您不是每年都陪着贝勒爷来的吗?”

  扇儿迟疑了下,低头引针,“从前这地方本没有行宫,只有一座驿馆,爷素来喜欢这里的清静,所以来是来的,我却一向不喜欢。”

  悦离见她忙着做活计,又问道,“你缝被面做什么?”

  “这哪儿是缝被面呢?我打量行在的被子都是新絮的棉,晚上一盖就跑了,得引引。你替我查查黄历,今儿几日了?”

  “早上不是查过了么,十一月二十,壬申日。”

  扇儿皱眉道,“申日忌裁衣,真是触霉头,怪不得眼皮一直跳。本以为贝勒爷今儿就过来了。”

  悦离笑道,“你若信这些个,岂还有个完备周全的日子?”

  扇儿咬线收针,“不管它,再避讳也做完了。倒是你,窗课做完了没有?”

  悦离打趣她,“你管小皇孙惯了的,谁让你做耳报神来?我可消停歇几日呢,又来烦我。”

  扇儿道,“我是好意,爷说话就回来了,自然有人抽了你的懒筋去,你当谁乐意管你呢。”

  “他呀,是我爹做他师傅的时候管得太严,训得太狠,他要从我这儿找齐呢。”

  “你这张嘴真是什么都敢说!等将来配了人家,恰也是个江湖骗子耍贫嘴,倒是不委屈你。可巧了,这世上的事,都是针尖对麦芒的。”

  悦离听出这话是拿她跟胤禟打趣,想原本此事是跟胤禩在心领神会之间,竟连扇儿这样忠厚的人都知晓了,心下又羞又气,便独自向隅去了。未几被扇儿瞅见那哭红的眼圈,方知道自己刚才过火了,宽慰她道,“我是打趣的。”

  悦离驳道,“有你这么打趣的么?我虽不是你们福晋亲生的格格,可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儿,由得你这么打趣!”

  扇儿是个敦厚之人,不计较她冷言造次,反而宽慰了几句,这让悦离愈加感觉心中委屈,哭得更凶,不睬扇儿,只是推开她。扇儿只拿她当孩子哄着,晚间吃饭,筛了盏樱花酒给她吃。这樱花酒性极淡,本就是闺中之饮,往往年节下预备给女孩儿们作兴,久之反倒有了应景的喜庆之气,让扇儿借来哄何丫头。没想三盅下肚,她便双颊泛了红,说话愈加嘻嘻哈哈起来,“好姨娘,谁给你起这个名儿?岂不知班婕妤有诗云,‘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天生就是个弃妇的意境。要是我,定然改了去。”

  扇儿笑道,“我没读过书,不懂你的道理。名字倒是你娘娘取的,你觉得不合适,央求她改了去吧。”

  悦离推手道,“我可没那么大胆,除了贝勒爷和我娘娘,如今哪个还敢唤您的名字?可惜了这样好的名字没人唤,用在您身上,倒是严丝合缝地切题。不管是宫扇还是折扇,都是精致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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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扇儿怕她喝多了,越来越没大没小起来,可打量着只是三小盅,确实无甚大碍,不由怪道起来,低声说道,“今儿天不好,你就在西次间里歇吧,跟我做个伴。”

  悦离点头,拉着她说起私房话,“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我在贝勒府里一住就是六七年,书香仕宦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姐,有像我这么不当不正的么?闺女不是闺女,丫鬟不是丫鬟,算怎么回事?运气好,是龙床虎榻边的流苏络子,若是命不济,他们哪天高兴,就把我送了人,还不如章台烟柳巷里卖唱的,到底是笔待价而沽的明买卖。”

  扇儿惊道,“你这傻孩子,喝多了怎的,说出这样难听的话。这府上是什么人家,委屈的了你不成?福晋为你,连九爷的面子都驳得,你还顾虑什么?无论什么事,若是你说个不字,他们还逼你不成?退一万步说句不中听的,什么不是买卖?就算是福晋亲生的格格,还不是挑合自己心意的指配?横竖不由你。再说你也有退路,说不定哪天跟你爹爹回南边去了,你不用操心,冥冥中自有定数。”

  悦离索性放开了道,“姨娘,您是厚道人,我今儿把话撂这儿,明朝哪怕死了去,也没人敢说我是个糊涂鬼可怜虫。八贝勒和福晋是与我父女有恩的人,我不该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可也正是如此,让我们父女难以进退。我父亲是个没主意的人,即便请命要送我回南边,我已在这王孙庭院寄养了些许年,南边人自以为我身份尊贵、目下无尘,定是齐大非偶,我的规矩又是北边的一套,事也晓得多了,还有哪个正经人家敢说一不二地聘了你?即便勉强聘了去,也搅和不到一块儿去。我方才哭,不是气你那句玩笑话,我只是可怜自己,三岁没娘,而且终究是个鸡头凤尾、高低不就的人。哪怕我心比天高,我的命也是那攥不到手里的相思鸟。”

  扇儿容不得细思量,扶她到西次间的架子床里睡下,恰又听见窗外几声悠长古怪的狐鸣,心下忐忑,坐立不安,不知几时听得小厮报说贝勒爷来了,一时百感交集,看自鸣钟正指戌时三科,又觉得纳罕,思量间已将胤禩迎了进来,才发觉外面已下起了细雪。月黑天高,亦看不真切,只借着灯盏的反光窥见平地上宛如筛了一层晶莹的砂糖。打灯照路的奴才不敢进屋,只将羊角灯递给迎在廊檐下的小丫头子,丫头失手跌灭了,扇儿埋怨着将胤禩搀扶进来,檐下幽暗,他一言不发,只一个高大的黑影子,带着夜晚幽凉的气息,像一颗堕入凡尘的陨星,如此陌生和新鲜。进屋的空,她替他掸狐皮斗篷上的冰晶,替他解了斗篷挂在衣架上,回身的当口终于在灯下看清他的脸,他脸上挂着莫衷一是的神情,双目深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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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高耸的眉骨下面,丫头在剔灯,烛火一闪,明灭分明,她的心旋即放下了,才发觉这个男人就是自己命数里的定海神针。他已寻了座儿等着下人递茶,发觉她凝视着自己,于是道,“这新园子可还住得惯?”

  她小心翼翼点头,“我给你拧个手巾把子去。”

  他拿热毛巾敷在面上,说道,“今年竟这样冷,还没有数到三九,雪就下了几场。”

  她问,“遵化冷吧?”感觉自己没话找话。

  他应了,闻见屋子里的酒肉气,她只得说道,“天冷,我跟何丫头娘俩没耍子,就喝了些樱花酒暖和暖和。以为您明儿才来,没想今天晚上就到了。”

  他宽慰道,“不碍的。本应该后晌就到,正赶上官道的驿馆接送皇上的仪仗奔热河,就避停了半日。”

  “哦?”扇儿问道,“既然赶上了,您不用随去扈从吗?”

  他低语道,“我既然告了假,也懒得再跟去,每年都是那个样子,看也看厌了。打算在这里歇几日就回京……再说还有那件事没办。”

  扇儿也小声道,“明儿就去么,我已备好了。”

  他点头,顺便抚慰她一句,“你这几日受累了。我也累了,你吩咐她们铺床去吧。”

  她领了命,迟疑道,“何丫头在次间里躺着呢。”

  他啜茶怨道,“这成何体统,我虽行程无定,你总该有个预备的。”

  扇儿说道,“女孩子胆小,我原本陪她睡厢房,可这样的天气,厢房里冷,而且这园子也没个旁人……”她迟疑道,“这新盖的宅子阴僻,似有些狐鬼作祟,一到晚上就阴风习习,你看何丫头这一晚上疯疯癫癫的,说了好些个没来由的话,却不知从哪儿来的。”

  他盖上茶碗,淡淡对道,“胡说,是借酒装疯吧。”

  扇儿只得央求道,“您且将就一晚,让她睡这儿吧,她已睡了半个时辰,这时候叫起来也麻烦,别再伤风了。”

  他打着呵欠,已不耐其烦,就让丫头拜月领着进里开间去,拜月举着灯,几步跨过次间,一闪的功夫,胤禩往左手望了一眼,靠墙架子床上的雪青斗纹帐幔果然半掩下来,缝隙间偏偏夹着悦离的脸,精细白皙,重云叠幔掩映之中,宛如博古架上的藏品,签带上书,“江南女子”,胤禩不禁笑了下,灯光一晃,那张脸像个盈满光的水银镜【炫】恍【书】然【网】闪烁,一下又灭了。这一下却偏偏晃进胤禩的眼睛里,印下一个锃亮的翳,良久未散。

  第二日胤禩起迟了,醒来蹬到脚底板有个冰凉的东西,唤拜月进来看,原来是昨夜熏被使的银香球忘了撤出去,竟在脚底下焐了一宿。胤禩正要发作,拜月道,“昨儿姨娘累得倒了,就没顾上。”

  胤禩一惊,细问原由,拜月答道,“昨儿夜里服侍爷睡下,姨娘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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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下坐地上去了,待扶到床上,手脚冰凉,头冒虚汗,说是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只想躺着,又怕扰了爷,不敢寻太医来瞧,只要奴婢熬姜汤发汗,在东边蒙头大睡了一晚上,后半夜烧起来,必是着凉了。”

  胤禩忙到东次间探望,扇儿已经醒了,却散发解衣躺着,见胤禩来了,强要起身,被他按下,悦离亦穿戴齐整了,在圆凳上陪坐,见胤禩进来,欠身万福。

  他问道,“大夫可来看过了?”

  拜月道,“天一亮就请来瞧了,开了两帖药,只是让好好歇息。”

  “可说是什么病?”

  拜月思忖着说,“就是着凉累着了。”

  悦离垂目道,“说是纳凉饮冷,脏受寒侵,积劳于外,忧惧于中。”

  胤禩打量悦离一眼,继而拍着扇儿的手背歉意道,“这几日我忙自己的事,疏忽你了。服了药没有,还烧不烧?”

  扇儿只是摇头,“其实大夫来瞧的时候就已经不烧了,我不打紧,只是怕这一病误了您的事。”

  “你就别再惦记这个了,否则我的罪过更重。你就好生歇着吧。”他又坐下与她盘桓了一会儿,便起身要走,她见旁人都退了,就拉住他的袖子道,“这几日总是魂不守舍,而今心里愈加害怕了,这天地光景,都反常得很,昨儿恍惚间就发了个梦,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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