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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鼠之槛 上-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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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有四个人在场,却没有任何人发现?”
  “不,那……”
  “他……”今川唐突地开口。“他是从哪里进来的?”
  “咦?”
  “这种庭院,从哪儿都可以进来啊。”
  “可是……”
  今川指了庭院的周围一圈。
  在这个范围当中……
  一片雪景的庭院当中,没有留下任何像是脚印的痕迹。
  “哦,这就是所谓的……”
  “没错。这名僧人是凭空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吗?或者是以结跏趺坐的姿势,就这样自空中飘浮而来?若说有哪里奇怪,如此罢了。”
  “如此罢了?”
  “如此罢了。”
  的确,不管在场的有四人还是十人,有些事情依然不会被注意到。但是要不留下任何足迹,在雪地当中移动是不可能的。久远寺老人回过头来。然后他缩起下巴,说道:“的确没有侵入的形迹呢。但是……如果说这名和尚从一开始就一直在这里的话,怎么样呢?”
  “一直在这里?”
  “虽然我不晓得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不过他在下雪之前,或者是下雪时,侵入了这座庭院,然后开始修行。”
  “医生的意思是,他是冻死的?”敦子一脸讶异地反问。
  “只是假设。”
  今川弯腰后站了起来,提出反驳:“可是老先生,我和你从今天早上就一直看着庭院。就在这里,坐在这个地方,直到开始下棋之前都一直观赏着庭院。但是……”
  “还是有可能没注意到,今川。而且……对,或许和尚完全被雪给埋住了。下午太阳露脸后,雪融化才出现的。”
  “之前有那么大的雪堆吗?”
  “是一片雪白。不是说雪中白鹭,暗夜乌鸦吗?没有注意到雪堆,也是情有可原。”
  这……
  有可能吗?鸟口离开檐廊,避开员工,移动到大厅后,再一次来到室内走廊。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房间的视点。
  “可是医生……”刚才的女佣的声音传来,“再怎么说这都太恐怖了吧?要是就像医生说的,岂不等于我在尸体面前运送膳食,医生你们也边眺望着尸体边用餐吗?医生是这个意思吗?我倒是没看见那么大的雪人呢。”
  员工喧嚷起来。发言的女佣也苍白了几分,双手按住了脸颊。
  鸟口望向相机。
  久远寺老人的嘴巴瘪成“乁”字形答道:“阿鹭,这个世上并非看得见的就是一切。人类的眼睛啊……”
  “医生的高见很有道理,不过还是不对。”
  “啊?”
  镜头中的人们同时回过头来。
  中央是巨木,前面露出和尚的上半身。
  久远寺老人用一脸奇妙的表情质问:“你、你……叫鸟口是吧?你刚才说什么?”
  “哦,我刚才在这里拍了照片对吧?我现在站在相同的地方,以相同的姿势看着相机……”
  “噢,然后呢?”
  “从这里的话,不管怎么样都会看到和尚的头。换句话说,和尚会被拍进照片里。但是我刚才可以完整看见那棵大树的御冬用稻草,而现在树的侧面却被那个和尚遮去了大半。再说,如果当时的积雪盖住了那个和尚,树干应该也会有一半被遮住看不见才对。”
  “噢噢,这样啊。那……”
  久远寺老人和女佣一样,用双手按住脸颊,然后“啪”地拍了一下额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就算人的眼睛不能够信任,也无法瞒过机械。镜片是透明的。这不是念力摄影,所以不会拍到不存在的东西,存在的东西就一定会被拍到。总之只要显像就可以知道,至少拍摄的时候是没有和尚的。”
  “可是,但是……”
  “那样的话……”
  “啊啊——”
  突如其来地,鸟口的右后方传来裂帛般的尖叫。转头一看,一名娇小的女子僵立在原地凝视着庭院里的和尚。小个子的女子穿着令人错以为是丧服的黑色上衣和黑裙。或许是在那片黑色映衬下。她的脸色苍白得犹如白蜡。
  “呃,你是……饭洼小姐?”
  女子崩溃似的倒在走廊。
  根据传闻,这便是只有知情者才知晓的“箱根山连续僧侣杀害事件”的开端。
  据传若迷失于其山,时罕遇魔物。其形为妖冶童女,以清冽歌声吟唱。
  “檐廊边缘碎裂处
  以观音赐予之指
  轻轻触摸
  数千佛陀碎裂处
  十万亿土寂宵时
  微微扎刺
  成为猴儿,去往山间
  成为蟹儿,去到河间
  成为人子,燃烧于烦恼的炉灶间
  化做飞灰
  泪涟涟复过今日
  如是佛子该如何
  爹爹娘娘请原谅
  今日碎裂,明日也碎裂”
  有时仅闻其声。歌声不知来自何处,回荡不知所去。有时立时歇止,长则续歌如下:
  “洗手处旁蕺草叶
  蜗牛缓缓啖地藏
  西方净土简素晨
  光头小僧裂两方
  成为神子,无须置身此世
  成为鬼子,无可置身此世
  成为人子,被装进烦恼的皮囊里
  抛入水流
  雾茫茫夜也将明
  如是佛子该如何
  爹爹娘娘请原谅
  今日蜗牛,明日也蜗牛”
  据传其歌听似童谣,亦似和赞'注一',听似古旧,亦有新意。虽如胡唱,却绝非如此。大抵以此曲终结,然听至末尾者无几。
  “错弄释迦堂教示
  涌现千千万佛陀
  千千万佛陀
  涌自那碎裂尖刺
  蜗牛之职不过是
  今明之职俱皆是
  闭入壳中佯不知,佯不知”
  亦云此歌尚有续,其内容漠然无所定,非余所能知晓者。
  告余此事者,以仙石原村川村某人为首,不下十余人。起至昭和十五年,至本年昭和廿七年,前后历经约十二载。
  过去曾闻数人谈及此事,姑且记之,中隔大战,忘却已久。近年复闻众多相同之体验谈,时隔虽久,其内容几无二致,令人惊奇,故重记于此处也。
  岁月流转,听闻山怪之姿未老,仍为垂发童女。此若非所谓大秃'注二'耶?又,逢怪者所闻妖异之曲,其词其音,时隔已久,犹与过往同,知悉此事时,因其不可思议,惟惊叹无语。经此长久,仍有多人遭遇相同之山怪,究竟何故?世间虽有众多怪谈奇谭之类,余确信此乃真奇谈也。

  昭和廿七年十月十四日
  笹原樱山人记
  注一:一种佛教歌曲,以和语赞颂佛祖、菩萨、教法等的偈颂。
  注二:大秃为日本传说妖怪之一,其身形犹如年幼童女,身着和服,留着刘海平齐的短发。


  大秃——今昔画图续百鬼·卷之下·明

  世有彭祖,岁七百余犹有稚龄之相,人以慈童称之。此非大秃也。
  那智、高野山中有寿高面恶之辈,名作大秃,以其头秃齿豁故。




  02


  我自孩提时就喜欢过年,一近年终,便会毫无来由地兴高采烈起来。
  年长之后,自然不再如此。然而最近不知为何,或许是多少感染了这股脱离日常的氛围,我时常注意到自己的心情有些乐陶陶的,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感到既怀念又难为情。
  是以等待过年的十二月心情,现在已经近似引颈期盼与老友再会的心境。只是,即使是与朋友的邂逅,无论阔别多久,一旦真正聚首,几乎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慨;而新年这玩意儿也像这样,真正到了过年这一天,也只不过是个和往年一样、一如既往的普通早晨。
  即使如此,过年就是过年。
  在无意义的喧嚣中,穿着和平常不太一样的衣裳、吃着和平常不太一样的食物,然后总算有那么一点过节的心情。其实只是这样,就足以让我兴奋好久。今年也不例外,在我还没有脱离所谓新年喜庆的余韵时,门松'注'早已收了下来,我被独自遗留在社会之外。
  注:日本在新年为了迎岁神而装饰于家门口的松枝。
  上班族的话,有收假上班这种巧妙的区隔,还不必担心;但是从事写作这种醉生梦死的工作,就不会有规律或戒律这类外来的规范,无论经过多久,就是等不到一个段落。当然我自己也明白,这与其说是因为我从事的工作,不如说出于我自甘堕落性格的成分更大。
  尽管如此,妻子却能够收拾心情,收起门松后,就打起精神,恢复了平日的生活。她至多是在小正月的时候和朋友中禅寺的夫人一起去看了《姬百合之塔》'注'这部电影,后来也没有耽溺于过年喜气的模样,当然也没有松懈懒散。
  注:《姬百合之塔》是为了纪念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冲绳县立第一高等女子学校、冲绳师范学校女子部的职员与学生被动员作为看护员,不幸在美军军事行动中丧生的悲剧而建的塔,位于冲绳县系满市。这里指的是今井正导演改编此一史实所拍摄,于一九五三年上映的电影。
  至于我,怎么都振奋不起精神,一月就这么过去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着手工作。
  既没有人约稿,也没有想写的东西。
  去年在各种层面来说,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年。众多事件接二连三降临在我身上。那些事件全都远远地超出了我这个小小器皿的容量,巨大而且沉重。只是平凡地过日子就已经心力交瘁的我,每次经历这些事件,就遭受到往来于人界鬼界两端般的巨大冲击。尽管如此,在工作方面——以我来说——却是精力异常旺盛地投入其中。
  我的第一本单行本就是在去年出版的。托它的福,今年比起往年来,手头要宽裕一些,不过这一定是我现在萎靡不振的原因之一。因为就算发呆,暂时也不必担心生计问题。
  话虽如此,我拿到的仍是无法与近来流行作家的收人比较的涓滴之额。顶多等于得到了一笔少得可怜的横财罢了,那种钱一下子就会花光的。同时再清楚不过的,在不久的将来家计又会像从前一
  只是,我是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这绝不是我在自夸。
  这么看来,这无为的生活,有八成是出于自发。
  之所以不是十成,是因为还有两成左右是自责,或受到焦躁感折磨。而且我也并非完全没有创作的欲望。构想——或者说妄想——的话,要多少就有多少,只是我拿不动笔,动不了身。
  这类建设性的意识,在我身上总是敌不过怠惰那煽动的诱惑。
  正是在这个时候,有了一个前往箱根泡温泉疗养的提案。

  这一天,我独坐暖炉矮桌旁,处在一种似睡似醒的半吊子状态,剥着别人送的蜜柑。妻子有事去亲戚家,似乎一早就出门了,待我发现时,已是孤身一人。
  门“喀啦啦”打开。我以为是妻子回来了,但是出乎意料,来人竟是中禅寺。
  中禅寺——京极堂是我的学伴,以开旧书店为业。我总是频繁地拜访他的住处,像这种倒过来的情况相当稀罕。旧书店店东京极堂比起行动更重思索,比起体验更重读书,简而言之,就是懒得出门。
  “关口,你看了电视了吗?”京极堂劈头就这么问。NHK东京电视台从今年二月一日开始播放节目了。
  “谁会看啊?我正像这样,每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地过着年呢。”我尽可能粗声粗气地回答。
  并不是因为我对电视没兴趣,相反,其实我兴致勃勃。我想看极了,却不能看——不,是不能去看,就是这种扭曲的感情发泄。
  听说因应此次开播,NHK在都内七个场所设置了公开电视接收器。所以想看的话,只要在播放时间去那里就行了。当然,我没有去。
  因为听说大受欢迎。
  我无法忍受人潮。但是话说回来,电视的接收器也并非我这个老百姓随随便便就买得起的东西。一台要将近二十万元。
  京极堂这个人对于这类微妙的感情相当敏锐,因此我认为他当然会揪出我对于电视的扭曲渴望,没想到竟然落空了。
  “你庆祝的是旧历年吗?可是你上个月也来拜过年了不是吗?哈哈,新旧两边都要过是吧?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真是个爱讽刺人的家伙。我忘记一月已过而说漏嘴了。京极堂是个喜欢挑别人语病胜过三餐的人,若是想避开他的攻击,和他说话就只能如履薄冰地发言。
  这种情况,通常我都是豁出去了。
  “是啊,只要是传统的活动节日,我一律新旧两边都过。当然,豆子撒两次'注一',竹叶也摆置两次'注二'。因为这类节日原本都是根据旧历制定的嘛。过新历也没有意义不是吗?只过一次的,大概只有圣诞节吧。不过也不能够无视于现今已经完全西化的社会情势。我这个人是重视旧俗,融入新制的。所以啊,新年我也庆祝两回。在这个家里头,现在还在过新年呢。”
  注一:日本在节分(立春前一日)的黄昏,习惯用冬青枝穿过沙丁鱼头插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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