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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这个小喇嘛……是我的儿子。”扎西吞吞吐吐地说。
江村意外,继而忍俊不禁,他说道:“要不是你亲口告诉我,我宁可相信院子里的石磨会说话,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他是私生子吧?”
“……怕德吉知道,一直寄养在寺里。”
江村突然起身,哈哈大笑。
扎西被他笑蒙了,问道:“江村大人,您这是……”
“冤有头,债有主啊。德勒少爷,自从这个孩子被抓,我就一直坐立不安,你知道为什么吗?……仁钦抓这个孩子,是冲我来的。”
“他怎么会冲着您呢?”
“仁钦想借题发挥,利用这个小喇嘛把我跟那两个革命党联系在一起!”
“江村大人,这我就更不懂了,汪丹和洛丹是革命党不假,可大人您跟他们没有任何瓜葛啊?”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大人怪罪,家门连遭不幸,弄得我焦头烂额,实在是心无旁顾,孤陋寡闻。”
“当年拉萨佛爷派我去欧洲,我遍访英吉利、法兰西,那里的工业革命叫我目瞪口呆,只有站在大洋的彼岸,我才明白我们这片高原是何等的愚昧和闭塞。人家已经是火车、汽车在地上跑,飞机、飞艇在天上飘。而我们呢,整个拉萨没有一公里的现代公路,没有一辆带轮的车子,我为拉萨的落后感到痛心……”
扎西津津有味地听着。
“我是改革派,革命党也是改革派,我们自然就成了同伙,这就是仁钦他们的逻辑。”江村观察着扎西说。
“这回我明白了。”
“仁钦指使人对这个孩子动了刑,他硬是咬着牙,没有吐露一丝一毫和你的关系,只说出于佛家本善,可怜那两个囚犯。这小家伙真是了得!可这么一来,仁钦就更认为是我指使的。你今天不来,我还真是一头雾水,自己受了冤枉,却不知找谁诉苦呢。”
扎西起身,歉意地说:“这个孩子生性有些执拗,让大人您代人受过,真是过意不去。大人,明天我一定去大昭寺向噶厦众官员澄清此事,一切罪责应由我来承担……”
“坐!德勒少爷,有你这句话,我就把你当朋友了。这件事儿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你一出面,事情会搞得更复杂。闹不好,成了我们串通一气。哈哈……现在也确实是串通一气啦。”
扎西有些坐立不安,不知该说什么。
“是仁钦把我们两个人逼到了一起,白玛多吉的事儿我不管都不行了。”
扎西放心了,他说道:“全凭大人安排。”
仁钦在参加噶厦早朝例会前,先去了布达拉宫下的监狱,当他得知白玛拒不招供,很是恼火。但还是叮嘱监狱长要留下活口,以备后用。监狱长汇报说江村孜本昨日来看过白玛多吉,仁钦闻听,若有所思。
江村孜本此时正坐在噶厦议事厅里,五品官员夏加是一个三十多岁富有朝气、血气方刚的汉子。他四下张望,不见仁钦,便凑到江村的耳边,小声地说:“仁钦肯定又去监狱了。”
江村听着,不露声色,吹了吹酥油茶沫,喝了起来。
夏加又说:“小喇嘛是多吉林寺的,他袒护革命党,应该由多吉林寺管教他,这是惯例。噶厦出面抓人,坏了规矩!大人,他们不定憋什么坏主意呢。”
江村扫视了一下身边的官员,说道:“当心,仁钦噶伦浑身上下都是耳朵。”
这时,仁钦从外面进来,前呼后拥的,会议厅里马上安静了下来。仁钦环视众官员后,说道:“怎么我一进来,都不说话了呢?怪事!”
江村起身说道:“大家正在议论那个小喇嘛呢。”
仁钦意外,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才问:“议出什么结果来啦?”
“小喇嘛打小在寺里长大,一直在多吉林活佛身边做侍从,不知他怎么就结识了革命党……”
“江村孜本,你怎么这么了解他?”
“这孩子搅得噶厦人心惶惶,拉萨城里也谣言四起。我是革命党案子的主审官员,对这件事儿自然格外上心。”
“那你觉得是谁指使他去照顾那两个该死的重犯?”
“是谁指使还有待查明,但我听到一种风传,说小喇嘛背后的人……是我!仁钦噶伦,您信吗?”
仁钦一愣,知道江村在激自己,他端起酥油茶喝了一口,然后才说:“这个小喇嘛是革命党的余孽,这一点,毫无疑问!至于,他背后的大人物是谁,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江村不再言声,但他的表情有些委屈。众官员面面相觑,不敢言语,夏加却一脸不忿。土登格勒漫不经心地吸着鼻烟,他的目光掠过每一个人,观察着两派人物难以琢磨的脸。
仁钦见大家都不言语了,就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说:“革命党死灰复燃,这可不是件小事儿!他们要推翻的是我雪域佛国的政教大业,这么想来,这个小喇嘛就没那么简单了,他是一个极端的危险分子。”
夏加忍不住,起身说:“仁钦噶伦,我觉得这小毛孩子没您说的那么邪乎。他是个喇嘛,做出这种不知深浅的事儿,也只是出于善良本心……”
仁钦咣的一声把茶杯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现场立刻安静了。夏加虽然不服气,但也不敢出声了。
早朝例会散了以后,江村孜本和几名官员从朝佛殿里出来,夏加愤愤不平地说:“仁钦也太张狂了,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明摆着要在雪域高原上称王称霸!”
“算了吧,他想当林子里的老虎、狮子什么的,就让他当去。”江村说。
“我们岂不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没有人愿意任人宰割,更没有人愿意被剥夺说话的权利。现在僧俗官员们在仁钦噶伦面前都不敢说话,这是敬畏他、恐惧他,还是厌恶他?我想,每个人的心中都应该有一杆秤。”
“对啊,让仁钦把张狂霸道发挥到极致,就像一头蠢牦毛自己把自己赶到雪山尖上,我们倒要看看他怎么下来!”夏加恍然大悟地说。
江村满意地看着身边的官员,说道:“让他示强,我们示弱,这是策略。……散了吧。”
大家纷纷散开,朝自己的马走去。
江村见土登格勒朝这边走来,他笑呵呵地问道:“代本大人,刚才你怎么一言不发啊?你也怕得罪仁钦不成。”
“江村大人,一个毛孩子怎么会让您和仁钦噶伦闹得不可开交?明里暗里的……再说,来龙去脉我也不太清楚,实在不便插嘴啊。”格勒说。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小喇嘛是谁家的孩子,你真的不知道?”
“没有人跟我提起,我只知道他是多吉林活佛的侍从。”
“既然你真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他的母亲是寄住在北郊尼姑寺的一位居士,叫娜珍。那孩子的父亲应该是谁,就不用我说了吧。你可以去问一问,我想,没坏处。”江村说完,扬长而去。格勒站在那里,蒙了。
德吉坐在客厅的卡垫上,手里摇着转经筒,嘴里念着经。娜珍则坐在卡垫的另一端,一直掉着眼泪,却不说什么。其实,德吉一直在关注娜珍,她冲女仆使了个眼色,女仆心领神会,端着手巾送到娜珍面前。娜珍拿起手巾,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德吉脸上不快,起身走了。
她来到院子里,看到奴仆们各自干着活儿,德吉望了一眼空荡荡的院门外,不见扎西的影子,她心中焦急。突然,她看到屋顶上有仆人走动,想了想,转身去了屋顶。
其实,扎西早就回来了,他正躺在屋顶上,双目紧闭,愁眉不展。德吉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以为他睡了,她抬头仰望远处的布达拉宫,轻轻叹气。
扎西闭着眼睛,突然说:“二虎相争,白玛就成了虎嘴里的那块肉。既使不被吃进他们的肚子里,也会被他们撕碎扯烂。”
德吉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少爷,你担心江村大人拿不出办法来?”
“江村大人愿意帮我们,可仁钦未必肯答应。我怕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仁钦是我们的死对头,他要知道这孩子是德勒府的,非高兴得背过气去。”
扎西突然坐起身来说:“德吉,可能你还要再破费点儿,一千块大洋吧。”
“这么多?你真要去贿赂仁钦?”德吉吃惊地问。
“要不,算了。”
“我倒是愿意当一回慈祥度母。可是我担心,你上山没捡到牛粪,反丢了盛粪的箩筐。仁钦上次就想置我们于死地,可惜他没把你跟革命党的关系坐实了,现在你送上门去,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为了那孩子,也只能冒一次险啦。”
“拿你去换那个毛头小子?……值吗?”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去找仁钦说软话,我给他磕头,只要他答应把白玛放出来,我受点儿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那是你一厢情愿!仁钦正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狼一样地等着你,他盯着的不是你扎西一个人,而是整个德勒府。”
“德吉,再蠢的猎手也不会同时对付两路猛兽。现在,仁钦最强有力的政治对手是江村孜本,逮捕白玛是冲着他去的,他没有必要招惹我们。现在,白玛在监狱里死扛着不认罪,仁钦正骑虎难下呢。”
“有道理。扎西,你能有几成把握?”
扎西被问住了,他不言语了。这时,院子里传来土登格勒的声音:“少爷在家吗?”扎西朝院子里望去,他看见刚珠正在回话:“少爷和少奶奶都在楼上呢,二少爷您请。”
扎西灵机一动,他笑了,对德吉说:“真是天助我也!德吉,我有了十成的把握。走!……我普度众生,你出钱。”说完,他朝楼下走去。
仁钦得知土登格勒和其美杰布来拜访,他很意外,但还是让管家把他们带了进来。当他亲耳听说白玛多吉是其美杰布的私生子时,更是哈哈大笑,他说道:“德勒少爷,从前只听说你打了一手好牌,没想到,你还是个风流胚子。”
扎西一脸窘相,尴尬地说:“让噶伦老爷笑话了。”
“可是,你把这些老早的风流韵事儿讲给我听,什么意图?”
“老爷,白玛只是个孩子,他不知深浅,只是出于恻隐之心,才关照了那两个重犯,实在没有其他的图谋。”
“真这么简单?”
“的确如此。”
“看来,是噶厦办案的官员把事情搞复杂了……我怎么没想到呢。德勒少爷,这事儿怎么又跟你闹上了瓜葛?看来,你们父子俩跟革命党有不解之缘哪。哈哈哈……”
格勒起身说道:“噶伦老爷,革命党的案子早已有了定论,我们就不再纠缠了吧。”
“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开个玩笑而已。”仁钦突然严肃地问:“你们今天来,我能帮你们什么忙呢?”
格勒见他装糊涂,只好揭底说:“噶伦老爷,外面风传,不知您听到没有。”
“听到了,说抓这小喇嘛是我的主意。在拉萨做噶伦真是不容易啊,树大招风,什么好事儿、坏事儿都往你身上贴,就好像噶伦是千手千眼的观世音,有使不完的精神头儿。”
“老爷,抓人未必是您的主意,但放人,您一句话就解决了。”
“我说句话管用吗?”
“当然管用。”
“那好,这种顺水人情,我何乐而不为呢。管家,你去布达拉宫那边招呼一声,就说那个小喇嘛是德勒少爷外室生的儿子,有代本大人作保,与革命党无关,能放就放了吧。”
扎西闻听,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起身说道:“谢谢噶伦老爷。”
“仁钦噶伦,我们救人心切,今天就告辞了。”格勒说。
“那我就不留你们了。代本大人,有时间我们再叙,只是,你不会再卷我面子吧?”
格勒脸色一红,忙说:“噶伦老爷,改日一定登门再谢。”
“洛桑,代我送送二位少爷。”仁钦说。
洛桑送走了扎西和格勒,他返身回到客厅的时候,仁钦却一脸愁苦,坐在卡垫上吸着烟。洛桑面带不满地说:“爸啦,这小崽子怎么成了其美杰布的儿子?”
仁钦冷峻的目光看着儿子,他问道:“你认为其中有诈?”
“也太巧了。”
“洛桑,刚才我惊了一身冷汗,感谢佛祖暗中相助啊。他们俩来得真是时候,如果再晚一步,我们恐怕要遇到麻烦了。”
“爸啦,您是说……土登格勒会跟江村同流合污?”
“我原以为这个小喇嘛背后的人物一定是江村,现在看来,我的判断错了。打蛇没找到七寸,反而把它惊了。江村那边正利用这件事儿跟我较劲呢,他们四处散布谣言,说我权势太大,那三位噶伦处处被我压制,说我有野心,独断专行。这种时候,不能把土登格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