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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原乱-第4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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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此,连江楼没有否认,他用手缓缓擦去师映川嘴角的血迹,他面对过无数次生与死的考验,看过人性中最丑恶的东西,经历过许许多多普通人一生都不会遇到的风浪,太多太多,使得他的心早已沉静似水,坚硬如石,然而此刻被这个人用痛苦绝望的眼神看着,他竟平生第一次有了想要逃避的冲动,尽管这种感觉仅仅一闪即逝,但他依旧微微动容,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因为某个人而犹豫迟疑,会像现在这样心中微痛,他想,也许这个人就是自己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意外,唯一的亏欠……他闭一闭眼,用平静到让人无力抗拒的语气道:“当年收你为徒,固然有其他因素在内,但最主要的却是因为这门秘法需要施术者与受术者一脉相承,根基相同,否则就是无用,因此我收你为徒,授你大光明峰的武功,为你打造基础。”
  连江楼以轻缓平和的口吻说着无比残酷的血淋淋真相,师映川痴痴看着他,喉头突然噎动了一下,随即一口鲜血被呕出来,将连江楼的前襟溅得尽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连江楼伸出手,用一尘不染的衣袖给青年擦拭着嘴唇:“后来我与你武道双修的那一段时间,也是借此彻底贯通双方体内的真气流转走向,使得日后成功的把握更大。”他说着这样残酷的真相,手上的动作却是轻柔而惜视的,师映川似是撑持不住,已然断断续续地呜咽起来,片刻,却又突然几不可闻地嘶哑笑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从小到大,你对我的修行那么看重,严厉地督促我,不许我懈怠半分,从前我还以为是严师出高徒,你越看重我的修行程度,就是越爱惜我,望我成才……现在想来,应该是我成就越大,对你的计划就越有利,是不是?”
  师映川的瞳子变得越发深黑,眼下的巨大冲击令他几乎不能喘气,同时也激发了他灵魂深处所有潜伏着的暴虐因子,那是在无望中静默已久的气息,他惨然而笑,连声音都哽咽成一片,听不确切,仿佛整个人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疲惫道:“告诉我真相罢,把所有的一切都说个明白,到了这个地步,我要全部知道……”连江楼静静望着他,在青年的眼睛里看见倒映出来的自己,那样清晰,漆黑的头发,白皙英俊的面孔,以及那一双深沉如渊的黑眸,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连江楼忽然抬起右手,一点一点地耐心整理着青年的头发和衣裳,做得一丝不苟,好象一定要弄得完美无缺,没有丝毫的瑕疵才可以,他一边这样做着,一边语气平缓地说道:“此法十分烦琐,简单来说,实质上就是施术者通过秘法来吸取受术者的全身精华,夺取对方的一切,事后,施术者便会继承受术者的天资根骨,而受术者,将当场身亡。”
  师映川颤抖着,他不能说话,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努力了半天才勉强让自己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艰难地问道:“……那为什么你要等这么久?我现在已经二十多岁了,为什么在以往的那么多年里,你没有这样做?”连江楼淡淡道:“若你不曾晋升宗师,则此法无效。”师映川低低地笑着:“这样啊……那么,其实你也可以等一等的,为什么不等到我们多过几年平静悠闲的日子,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这样的时光明明可以多延续一阵,我知道你并不是不喜欢这样的生活的……为什么要现在就动手?”连江楼将青年的头发理顺,道:“因为我不知你何时会跨入五气朝元之境,一旦晋升,或许你体内剩下的几道禁制就会被打破,恢复修为,而我,自知不是五气朝元大宗师的对手。”此时师映川听到这里,已经不再流泪,他喃喃道:“原来如此……所以,现在就是很恰当的时候了,可以动手了是吗……原来我的一生,我自以为很温馨很珍贵的那些回忆,都是被人早早就计划好了的,我从一开始,从我二十多年前与你见面的那一刻起,就成为了助你在武道之路上面走得更远的工具……”
  青年越说声音越小,他的眼中都是迷乱之色,近乎呓语:“你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成功的这一天了么……”他突然身子一晃,尽管酥软无力的身体被连江楼半揽着,却仍然几乎瘫倒在地,师映川努力想要撑住,可他无论怎样压制,却还是喉中一甜,又有一小口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这血染红了两人的前襟,如同凋残萎落的花朵,他想要流泪,却怎么也流不出,这时就听连江楼道:“……关于这门秘法,很多年来我一直不知其来历,后来当你真实身份乃是宁天谕转世之事暴露之后,我开始逐渐想起很多事情,数年前我才终于明白,当年宁天谕死后,赵青主便一直致力于研究突破宗师境界之法,只不过未等此法完善,便已走到了天人五衰之境,身死道消。”
  连江楼说着,看向面前的一池阴冥水,眼神平淡:“这些阴冥水只有三成是我收集而得,至于另外七成,乃是发现此处的第十代莲座当年遗留下来。”他看着师映川一瞬间睁大、显然猜到了什么秘密的双眼,语气依旧稳定:“我是第三世,十代莲座谈净衣才是赵青主第一次转世,谈净衣六十岁时顿悟,自知前世之事,并耗费数十年时光将此秘法完善,随后开始收集阴冥水,只不过却不曾碰到合适之人,一直无法施展此术,逆天改命,到最后天人五衰之期依旧到来,谈净衣坐化于大光明峰,临终前留下口谕,其后历代宗正不得擅动此水,目的只为其下一世再次修行证道,待我当年接掌宗门之后,虽不知为何第十代莲座会积聚我脑海内秘法之中必备的阴冥水,但自此便也依旧收集此物,后来逐渐记起从前之事,方知其中内情。”
  此时师映川已全身冰冷,他哑声低笑着,说道:“可笑我还以为你是练那太上忘情诀,要借我之身,助你一臂之力,挥剑斩情丝,但原来你真正要的,远远比太上忘情更多、更可怕……”
  青年哆嗦着,无力地瘫软在男人怀中,他已不知道自己在这样谋划几世、横跨数百上千年的冷酷棋局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去恨,还是应该去恐惧,他几乎已经不想去反抗了,只是微微颤抖着,痛苦地咬紧了嘴唇,嘴角泛起自嘲的笑容,喃喃道:“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是谁?是赵青主么?还是连江楼?如果是赵青主的话,为什么我没有感到陌生,可如果是连江楼的话,为什么你会对我这样无情?难道曾经的一切,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虚假的幻象吗?你对我的关心和爱惜,我们之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那些无论是好还是坏的记忆,统统都只是可笑的一场表演?”
  师映川的颤抖通过彼此相贴的身体,无比清晰地传递到连江楼的脑海当中,连江楼感受着这样的颤抖,他知道这颤抖并非出自于恐惧,而是出于极度的绝望与痛苦,自己怀里的这个人,上一刻还是一只依偎在爱人身边的欢快鸟儿,然而突然间天翻地覆,就被自己生生撕下双翅,坠入了一片折翼的无尽黑暗之中……
  ……这一世,又是我负你。




☆、三百零一、问情

  “……难道曾经的一切,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虚假的幻象吗?你对我的关心和爱惜,我们之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那些无论是好还是坏的记忆,统统都只是可笑的一场表演?”
  师映川似哭似笑的质问就响在耳边,连江楼看着脸色惘然中带着深深绝望的青年,对于他而言,这件一直在暗中筹备、持续了数十年的计划即将收尾,眼看着就要成功,这明明是应该令人十分激动而兴奋的,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半点也没有感觉到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快要实现的那种喜悦,连江楼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青年光滑如缎的长发,似乎一种莫可名状的感伤与沉默一同徐徐涌上了心头,他忽然开口,语气平稳,语速缓慢,仿佛是要让对方能够听得清清楚楚,一点不漏,他说道:“……你问我是否与你相处的二十余年里,都是虚情假意,我可以告诉你,不是,因为我曾经想过,若是能够找到与你天资相仿之人,我便会放弃用你来作‘工具’的决定,另选他人,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也是血肉之躯,并非铁石。”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插在那一头丰密如藻的青丝中,缓缓梳理着青年的长发,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只道:“……眼见你一天天在我身边长大,我岂会当真视若无睹,只可惜似你这等天资根骨,千年未必会出一个,我实在无法找到旁人将你代替,所以此事,非你不可。”
  师映川低低笑着,他的表情微微扭曲,竟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那原本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却已慢慢浮上了依稀如同红莲业火一般的血色,那是足以令人窒息似的愤怒与痛苦,连江楼拥他在怀,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青年冰冷的身体,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站着,师映川微喘着,脸上浮现出半是讥讽半是自嘲的古怪笑容,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如同正被人用刀子硬生生地剜心割骨,但他还是忍着,只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小时候有一年因为走火入魔,差点死掉,至少也有可能变成废人,是你将我抱在怀里日夜用真元将我温养,几乎片刻不离,到后来才救了我,让我能够安然无恙,从那以后我就告诉自己,我以后一定要对你好,孝顺你……可是现在我才知道,那只是因为我对你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工具而已,不能放弃,不能让我有闪失,所以才会那样爱护我,照顾我……连江楼,你何等残忍,原来我的一生都只是一个笑话,我自以为的幸福都总是别人刻意制造出来的假象,就好象人们会精心饲养家畜,照顾它们,不让野兽伤害,可到头来却只是为了吃它们的肉,为的是它们的利用价值……原来对你而言,我师映川这一生的意义,我存在的所有理由,却只是用来成就你的大道而已……”
  师映川几乎快要崩溃,他终于又流下泪来,满面泪痕,他的脸贴在连江楼胸前,泪水打湿了对方的衣襟,连江楼清楚地感觉到那泪水洇透衣衫,烙在肌肤上,几乎将自己烫伤,在这一刻连江楼忽然发现,自己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漠视一切,一颗早已被打磨得坚稳无比的硬净道心终究还是血肉塑成,他记得怀里这个人曾经究竟是怎样在自己面前嬉笑撒赖,怎样献宝一样地将亲手做好的食物送来给自己品尝,又是怎样在长大后逐渐开始用爱慕的眼神偷偷看着自己……一切的一切,终究在这一刻尽数浮上水面,他也这才依稀明白那些过去的时光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想告诉怀里的这个人,我与你之间经历过的那些事,并不都是假的,然而这些话在心底流转一回,却又渐渐沉寂了,终究没有说出来,并不解释或辩驳,一时间连江楼拥着全身冷得发抖的青年,将其揽紧,一下下用手轻拍着青年的脊背,意似安抚,他静默良久,才缓缓说道:“……当年你向我表达倾慕之意,多番求恳,我都不允,其实并非出于厌恶,不过是不希望让你日后更受打击而已,只可惜天意弄人,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青年眼神恍惚,那一年他与他第一次见面,他将刚出生的他抱在怀中,现在,亦是同样的怀抱,可是那时尚在襁褓中的自己只觉得温暖,而此刻,却是无法忍受的刺骨寒冷……师映川再也绷不住,他也算自命性情豁达,可眼下却是从里到外都冷得厉害,只觉得胸口仿佛被刀子狠狠地一下一下地搅,生疼入骨,禁不住流泪不已,明知不该如此软弱,可是却实在是忍不住,他突然微微地笑出来,可那一脸冰凉粘湿的泪却是将这个笑容模糊得难看无比,他泪流满面,哆嗦着嘴唇,沙哑地哭笑道:“是啊,是我该死,动了不该有的真心……对了,我知道了,为什么你从前会待我那样好,我还是你徒弟的时候,你那样维护我照顾我,甚至好得让我以为你就是我的生身父亲,现在想来,也许那只是你的一种补偿手段?在我有限的人生之中,让我纵情享乐,尽量让我享受到普通人永远也享受不到的权势与荣华富贵……”
  师映川突然间咳笑起来,几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边笑边道:“是了,你答应跟我成亲,婚后又对我无微不至,简直说得上是百依百顺,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一种福利了?让我如愿以偿地和你在一起,尽情尝这情爱滋味,不惜将自己也当作物品送出来,让我在临死前得到最大的满足,这算是给我一点安慰吗……连郎,你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回答这番话的,是连江楼的吻,连江楼一只手抬起师映川的脸,在那已经失了血色的唇上轻轻触了触,在这一刻,一切都像是凝固了,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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