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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子短篇集-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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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昏迷中似震动一下。

“为着恨你的人,你更应生活得比从前好。”

桂波紧紧握着她双手。

“我是你的医生李桂波,我也是华人,胡小姐,你一定要打胜这场仗,无论如何得苏醒过来。”

桂波声音已经哽咽。

病人在鬼门关前徘徊了三天。

每日挂波都进去同她说话。

同事们劝这名见习医生:“别太上心,否则精神很快崩溃,急症室内太多残酷事故,只能客观待之。”

桂波颔首。

可是她由衷同情这名不幸女子。

在医院那么久,竟无人来探望过她。

最后有人来了,却是一位英藉老太太。

“钟斯太太,你是胡女士的邻居。”

“是,她对我很好,时时替我到超级市场买菜,是个可爱的女孩,可惜遇人不淑。”

“殴打她的是熟人?”

“是她同居男友,对她很坏,每日吵骂不停,天天问她要钱。”

“他匿藏何处?”

“已畏罪潜逃。”

“警方没有抓到他?”

“听说已逃近东南亚,正缉捕他。”

大家沉默了。

稍后那老太太喃喃说:“可怜的女孩。”

她苏醒了。

体重下降到九十磅左右,皮包骨,需看护扶着走动。

桂波却觉得安慰,总算又救回一条人命。

“我叫李桂波,是你的医生。”

“李医生是我救命恩人。”

“真正能救你的,是你自己。”

“你放心,李医生,我等于再世为人,我不会自暴自弃。”

“这才是医生最希望听到的话。”

她长长叹口气,“生命中充满荆棘。”

桂波劝她:“忘记过去,努力将来。”

她却感喟,“我愿意忘记,世人却不会忘记我的过去,我的疮疤,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别担心,世上好人多过坏人。”

“我不希企有人原谅我,只希望有人接受我。”

“你根本没做错事,你只是不幸,别理会那些故意挑剔你品格的刻薄人,爱你的人只会更加痛惜你。”

“医生,谢谢你的鼓励,我永志不忘。”

过几日,她出院了。

“胡小姐,祝你前程似锦。”

她颔首,紧紧握着桂波的手。

回到办公室,同事杯赛医生说:“能够那样爱惜病人,真是难得。”

桂波笑笑不语。

“换了是你亲人,你不会那样体谅吧。”

桂波抬起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一般人对于女性的不幸,总有幸灾乐祸的感觉,一切都是她自己讨回来的,可是这样?”

“林赛你身为女子,怎么说这种话。”

林赛叹口气,“年前我也有再婚机会,可是男友家千般作梗,百般为难,终于告吹,不过因为我带看一个孩子。”

“那是因为他爱你不够,不关你事。”

“可能是。”林赛低下头。

桂波说:“我不会因为一个人的不幸遭遇歧视他。”

林赛医生笑诅:“这好似一个诺言。”

“正是。”

桂波终于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小陆听得睁大双眼。

他问:“之后,你们可有再见面?”

“没有,一年后,我便移居到纽约来就职。”

“对,同时认识了我。”

“没想到,她会成为我弟弟的女友。”

“好像已是未婚妻了。”小陆提醒她。

“是,而且,她假装不认得我。”

“也许,她”时不知如何反应。”

桂波叹口气。

“也真是一名奇女子,看上去亮丽动人,充满信心,一点不像个受过伤的人。”

桂波颇觉安慰,“我的碓是一名神医。”

“可能,她已把往事埋葬。”

“慎满可知她往事?”

陆榕基忽然严肃起来,“桂波,虽然是你至爱兄弟,我还是照样劝你别管闲事。”

“可是──”

“我知道你为他好,可是你一加插意见,势必造成他反感。”

桂波诤下来,男友说得对。

“弟兄姐妹始终要各自组织家庭,各自为政,以配偶子女为重。”

“可是这胡星德心中有芥蒂,一定会叫慎满疏远我。”

“是又怎么样,反正你俩”年也不见一次。”

“可是我总希望一家人融洽相处。”

“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桂波用手托着头,“我有种感觉,我会失去我弟弟。”

就在此际,电话铃响起来。

桂波已觉得不妥。

“姐姐?我有话说。”

“回来说呀。”

“姐姐,我考虑过了,住你家不方便,我们决定住酒店。”果然,来了。

一切在意料之中。

慎满已叫人唆摆。

桂波十分失望,有人知恩不报,反转来咬一口。

她的语气忽然冷淡,“随便你们,不过,明天给我一个电话,我有话说。”

“一定。”他挂断线。

陆榕基都听见了。

桂波说:“看样子,她打算瞒他一辈子。”

小陆看着女友,“你不够客观,那是她的过去,她可以坦白,可以不提,都是她的选择。”

“我怕弟弟吃亏。”

“喂喂喂,慎满早已超过廿一岁,不劳操心。”

本来期望一次最愉快的聚会,没想到草草收场。

桂波只觉无味,陆榕基安慰了她一整个晚上。

第二天,慎满来了,一脸歉意。

桂波微愠说:“女友比姐姐重要,可是这样?”

慎满拨着头皮。

桂波一向大方,只得笑笑说:“也是对的,姐姐不能陪你一辈子,姐姐将来结婚生子,会忙得透不过气来。”

慎满说:“昨日星德的情绪忽然无故低落。”

“她可是在酒店休息?”

“不,去格林威治村采访朋友。”

〔关于她的过去,你知道多少?”

“不多,”慎满笑,“我这个人比较喜欢展望将来。”

“你绝对相信你的眼光?”

“是,星德有事业,个性独立、聪明、体贴、爱我,我十分欣赏,她对我有百利而无一害。”

“你俩认识多久?”

“一年多了,朋友介绍,一见钟情。”

“几时去见父母?”

“快啦,星德背景非常简单,父母早逝,没有亲人。”

桂波叹口气,他知道得不够多。

“姐姐,我觉得你不太开心。”

“快被另一女子抢去弟弟,当然恍然若失。”

“胡说,弟弟永远是弟弟。”

慎满与姐姐拥抱,桂波觉得事情没有想家中壤,她有足够涵养不去揭人家的秘密,或是披露他人不愿提起的伤心史。

“姐,我要到银行办些事。”

“我们一起吃晚饭如何?”

“好,如果星德不来,我一个人来。”

弟弟仍是好弟弟。

他离去没多久,电话钤又响,桂波以为是慎满还有话说,连忙问:“是否漏了东西?”

那边却是一把女声,轻轻说:“李医生。”

桂波一怔,“谁?”

“李医生,是我,胡星德。”

桂波没想到是她,一时作不了声。

“李医生,我们又见面了。”

“你好吗?”关怀是由衷的。

“很好,谢谢,我发奋图强,又站起来。”

“听慎满说,你还建立了事业。”

“我在伦敦有一家小规模室内设计公司,雇着十多名伙计。”

“真替你高兴。”

“李医生,真没想到慎满是你弟弟。”

“世界越来越小,有缘份的人总会碰到一起。”

“我们相爱。”

“看得出来。”

“李医生,这是我人生转捩点。”

“不,”桂波声音非常温和,“你决定重新振作的时候,已经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胡星德轻轻说:“李医生口气同从前一模一样。”

桂波笑了。

“祝福我。”

“很高兴看到你心身都痊愈。”

桂波没想到她言之过早。

傍晚,慎满大惑不解地同姐姐说:“星德留下一张字条,独个儿回伦敦去了。”

桂波一怔,不置可否。

“奇怪,她从来不闹意气,也不是一个小心眼的女子,究竟是什么道理?”

“回去一问她不就知道了。”

“也罢,索性早些回去。”

李慎满如热锅上蚂蚁,当晚就乘飞机赶回伦敦。

陆榕基问:“为什么?”

桂波扬起一角眉毛,“你指哪件事?”

“为什么你不展开双臂欢迎朝星德?”

桂波解释,“她心中一定会有芥蒂,将来必然会带着慎满疏远我,她很聪明,知难而退是最好方法。”

“多可惜。”

桂波的声音十分温和,“世上憾事根本太多。”

“你可把你知道的告诉慎满,听他意见。”

“我怎可扬人私隐,我是医生,她是病人,一切要守秘。”

陆榕基看着女友,“你不喜欢她。”

“错,我不但喜欢她,而且十分钦佩她。”

“可是,做弟妇又是另外一回事。”

“榕基,这样说不公平,从头到尾,我没加插过任何意见。”

陆榕基坐下来,“对不起,我言重了。”

“你认识冯玉兰吧,她弟弟一毕业就要结婚,她不过劝一句:‘不如先做事业’,结果弟妇不允许她参加婚礼,五年来不与她说一句话。”

“世上竟有那么多那么深的恨。”

“我见过这种例子,真不敢吭半句声。”

翌年,桂波与陆榕基结婚,慎满来参加婚礼,带着两份礼物。

“一份是星德送你的。”

“你与她怎样了?”

“分了手,仍是好朋友。”

啊,挂波低下头。

“是她坚持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可是分手后她又比我憔悴,真难了解女人的心理。”

桂波放心了。

他俩的礼物非常名贵,是一对金表。

桂波始终戚戚然,她没有遵守诺言,那个下午,看到慎满身后的星德,如果立刻张开手臂,把她拥在怀里,事情的发展可能完全不同。

可是她心底下总希望弟弟的对象背景比较单纯,故此她没有鼓励基德,许多事,不赞成也就是等于反对。

桂波有点惭愧。

胡星德到纽约来开办分公司的时候,又与桂波联络。

桂波很乐意与她喝荼,见面时只觉她更加神色飞扬。

她解释:“这边的客人多,索性设一个办公室。”丝毫没有骄矜的意思。

“真替你高兴、”到今日地步谈何容易。

胡星德忽然说:“我曾许下诺言,不叫爱护我的人失望。”

桂波讯:“你已经实现了诺言。”

“李医生,我仍然多谢当年你的援手。”

“不足挂齿。”

“慎满已找到新女朋友了。”她满脸笑容。

“是吗,”桂波说得很技巧,“我还没见过,他一向自有主张。”

“那女孩很年轻,是他建筑公司里的见习生。”

“你与他仍有联络?”

“大家还是好朋友。”

桂波紧紧握住她的手。












寻找原著人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老房子》

杨小波呻吟一声,自长沙发滚到地上。

她唷一声,这一下跻得颇痛,可是并没有令她站起来。

宿酒未醒。

她紧紧闭上眼睛,太阳已自窗帘缝探进来,可见天日已经不早,究竟是什么时候?

小波但愿长眠不醒。

自从母亲辞世之后,她就没振作过,接着不知为着什么,男友罗深海又离她而去。

小波本来就喜欢喝上几杯,现在每天晚上更加名正言顺自斟自饮,直至作滚地葫芦。

起不来,那还怎么工作。

收入一成问题,人也邋遢起来,不消一年,亲友简直窜避。

唉,口渴,小波不得不挣扎着爬起来。

厨房没有开水,矿泉水又全部喝光,她真怕会渴死在公寓里。

终于,她取过一只纸杯,盛一些自来水,喝下去,润一润炙热沙哑的喉咙。

她颓然坐下,真是,怎么会搞成这样。

小公寓还是母亲的遗产,幸亏如此,不然真的要睡到街头。

搬进来时好好地整洁的公寓现在乱成一片。

小波根本没有心情做家务,换下脏衣服堆一角落,已经像山一样高,家俱上灰尘厚得可以写字,厨房锌盘碗碟从来不洗。

垃圾也不倒,床铺不高兴整理。

失母,又失恋,颓废也是应该的。

小波呻吟一声。

书桌上堆满了原稿纸、字典、参考书与各式各样的笔。

啊对,杨小波的职业是写作人,俗称作家。

情绪未曾陷入低潮之前,她一日撰写三个专栏,一年总有五六本小说及杂文结集出一,是个十分受欢迎的写作人。

这”年来,声望并没有下跌,可是专栏却早已结束,提不起劲来天天交稿。

电话钤响。

小波按着剧痛的额头去取过听筒。

一把熟悉的声音说:“居然起来了。”

小波感激地答:“余大编辑,只有你还记得我。”

“可不是,我爱才若命,喂,下星期副刊改版,你同我们写小说及杂文可好?”

“我不想写。”

“听听这口气。”

“太辛苦,一字一宇,为什么呢?”

“为自己,为读者,为满足感,一千一百个理由。”

“将来再说吧。”

纲辑叹口气,“你这样下去,还有什么将来。”

小波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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