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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华亭 作者:雪满梁园(晋江金牌推荐2012.07.28完结,布衣生活)-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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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及多想,便兴冲冲向殿后走去。直到廊下,满头汗被穿堂风一吹,微微清醒,才明白过来自己身在何处。踯躅良久,难决进退,终是打定主意,细细嘱咐了那身后相随的内侍几句话,眼见他要踏雪而去,又忙阻拦道:“你沿那廊下去便就是了。”
  
  阿宝在阁内,起先是断断续续听了半日顺风而来的歌吹,好容易傍晚朦胧睡去。一个梦浅时分,忽听得檐外悉悉簌簌,又有雨声。她不辨究竟是梦是真,侧耳倾听良久,终于隔帘问道:“夕香,是下雨了么?”半晌无人答话,许是无人听见,许是无人。她便也不再问了,盍上了眼睛,昏昏的想再睡过去。
  
  帘外忽有一个声音静静答道:“下雪了。”
  
  尚未明白过来,她的泪水便已顺颊垂落,心内却如梦中一般平静安和。
  
  

☆、雪满梁园

  阿宝仔细拭干了泪水,坐起身来,慢慢的揭开了帐幕,又立即放下,用双手抚了抚蓬乱鬓角。定权微笑了笑,和气问道:“你醒来了么?”阿宝隔帘答道:“是,殿下坐了多久了?”定权笑道:“也有小半个时辰了,见你睡得深沉,正想回去。”阿宝连忙又打开帘子,但见他仍静静坐在那里,含笑望着自己,才安下心来,轻轻唤道:“殿下。”定权点头道:“你要起来了么?”阿宝点了点头,四下张望去找夕香等人,定权起身道:“我已叫她们出去了。”上前去扶起了她,笑道:“身上都有了汗气了。别尽日躺着,下来走动走动,兴许更好得快些。”见她病后体弱,控着头似乎极不舒服,便弯腰将她的鞋拾了起来,为她穿好。随手帮她整理了一下凌乱鬓发,道:“起来看看外头吧。”
  
  他拖着阿宝走至窗前,亲自将窗格支起,一阵清冽寒气入室,将阁内浓重的药气炭气冲淡,登时令人耳目清明了许多。透过那方寸窗口,可见洁白雪片碎玉抛珠,泼天直直垂落。楼做纯银,阁成水精,朱梁碧瓦失却了颜色,不见那梁间碍目双燕,瓦上凄冷鸳鸯,繁华喧嚣过的万事万物,都静静的湮没在了雪场之下。那晶莹白雪,只凭借几盏昏暗宫灯,便折射出了万点晶莹微光,仿佛雪地里亦睁着无数双盈盈泪眼一般。阿宝注目良久,忽然叹道:“真的下雪了。”
  
  定权捏了捏她的掌心,见她只穿着单衣,轻轻问道:“你冷罢?”阿宝这才觉出寒意,略略点头。定权将自己脱下的貂裘为她裹上,笑道:“这便好了,便是出去踏雪也是无碍的。”阿宝望着那无瑕雪地,摇头道:“不要踏,这样便很好了。”定权扶她坐下,一手搭着她的肩头,颔首道:“不错,这样便已经很好了。” 阿宝伸手到肩上,将他的手牵引至自己面前,翻来覆去仔细打量了半晌,忽然叹气问道:“已过了这许久,还是没有长好么?”定权顺她目光望去,方知她看的是自己折断的那枚指甲。随意瞧了瞧,果然见新生的指甲上一道深深裂痕,与余下四指不同,抽回手去,无所谓地笑了笑,道:“大约是长不回从前那般模样了。”
  
  阿宝心内只觉得遗憾,转头望见案上摆着一只小小食盒,奇道:“这是什么?”定权笑道:“是了,被你胡乱打岔,正经事都忘掉了。”阿宝疑惑看他走开,坐到了对面。他行动时,袍袖间带出的风,似有淡薄的酒气。
  
  定权将食盒内的一只小金盏取出,推了过去。阿宝将那盖子揭开,见是一碗酥酪,霜腴雪腻一般,不知缘故,便抬头看他。定权将羹匙递给她,笑道:“你病了这许久,也不曾过来看你,我怕你心内怨恨我,又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哄你开心,只好带了这东西过来。——你尝尝看,我与你说说它的典故。”
  
  阿宝用小银匙舀了一口,送入口中,病得久了,一时也分辨不出滋味来,但觉真如霜雪般,入口即融,清凉甜美。定权看着她吃,一面果然徐徐讲述了起来:“我小的时候,最爱的便是生病。”阿宝奇道:“为什么?”定权笑道:“因为生了病,便不必读书了,还有这些东西可吃。平日里母亲总不许我吃凉的。”阿宝又吃了两匙,问道:“然后呢?”定权道:“你先吃尽了,我再说你听。”阿宝想听后事,果然依言将羹酪食尽,追问道:“然后呢?”定权便微笑敷衍道:“然后我就大了,知道这东西只是哄稚子开心的,用它已经哄不住自己了,便不再吃了。怎么,你觉得开心么?”
  
  阿宝又被他骗了一遭,用银匙轻轻敲击着碗沿,叹道:“其实我知道你不过是哄我。”低头隔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又说:“可是我心里……我的心里还是欢喜的。”她病中所余气力不多,说这话出口,已耗费去了一多半,便连手指都禁不住颤抖了起来。好容易打定主意抬头去看定权,定权却只点头道:“多谢你,你如此说,我便心生感激了。”
  
  他今夜行止大异,无论再多喜悦,阿宝心内亦不可谓不疑惑。只是直到此语说出,才真正觉得惊诧。举目望他,但见他目光冲淡,面色平和,眉头眼角皆沉静,不着喜悲之态。他侧着脸去看落雪,她眼内却只看着他。只觉眼前人无比的真切,也无比的疏离。
  
  他的心思不知随着那飞雪飘到了何处,突然又回过头来,莞尔一笑:“阿宝,我其实是喜欢你的。”
  
  阿宝呆若木鸡,定定的望住他,眼角慢慢渗出了一点晶莹的东西,半晌才问出一句话:“殿下,今夜所为何来?”定权轻轻一笑,道:“我来看看你。”阿宝摇头微笑道:“殿下所为何来?”定权这才迟疑了片刻,终是据实答道:“我想找个人说说话。”
  
  他自然也看见了阿宝眼角未坠的泪水,心中稍稍犹豫,终于还是接着说道:“不敢相瞒,我有立雪之心,谨备了这束脩,专来求教。”他伸过手指去,阻止了那滴眼泪的下垂,低头看了片刻,用它在桌上一上一下画了两道线。用手指点道:“我来问你,上有三十三层天,下有九十九重地,中间的这一片,所谓者何?”
  
  阿宝不知他的用意,只见那两道泪渍在桌面上亮得刺眼,良久方道:“是为人间。”
  
  定权点头道:“人间有五伦。君似君,臣似臣,父似父,子似子,有情有义,亲亲相爱,这是为人。夫妇异梦,手足互残,朋友相欺,不仁不信,违背伦常,即有人身,却也算不得成人。”他沉默了半日,方点着那两道泪痕之间的桌面笑道:“今日醉里,我错觉自家已经跻身其中;酒醒后,方知不过一场大梦。”
  
  他半晌没有等来回话,抬起头来,却正看见面前的这个少女眼中自己的倒影,即如自视一般清明。随后指着那第二道线下的世界发问:“阿宝,你说,你我这副业身躯究竟是安插在第几层?”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的手指下,那用泪水划分的净土和地狱的界线,慢慢的萎缩,模糊,终至消弭,三界重合为一体。
  
  定权亦不再抬头,只自顾接着询问:“世人但凡造下一桩业因,便如身陷泥淖之中,为求挣脱,便要造下新的。越想挣扎,越受桎梏,越不得解放。我只不明白的是,此生引我入泥犁的第一桩业因为何?圣人尚说人性本善,如水之下,那么究竟是什么拖累得我们不能好好成人?”
  
  他仍旧没有等来她的解答,便问下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可知晓,我们除了幻求轮回一途,可还有第二条解脱的道路?”
  
  阿宝心中只觉悲辛,并不愿细想,只道:“勘破者便可入极乐之境,殿下慧根深远,尚不可解,问我何异问道于盲?”
  
  定权笑了笑,道:“你执意不肯引渡我——我因无人可诉,只得说与你听。我曾同你说过,我有过一个世子,方践人间,便重归于奈河。我懊丧了几年,其后却也想开了,这于他或者不是什么坏事。能列仙班,做圣王自然是好的,再不济,做个寻常人也是好的;只是倘若一不小心,受了什么拖累,也一般误入了歧途,便是对他不起了。你道是不是?”
  
  阿宝不知他为何突然重提此事,沉默了半日,终于缓缓摇了摇头。定权诧异抬眉,道:“愿闻其详。”阿宝的手抚上了那片桌面,思量了半日,反问道:“殿下为何定要将三界分开?”
  
  定权身上微微一震,听她继续说道:“我若得殿下一半慧根,得甫生便知未来事,仍愿拖这业身躯在三界间循回行走。纵赤足蹈踏泥犁中,受刀斧锯,烈焰焚,亦不算全身俱入地府。”她抬起头道:“总留得一双眼睛,尚可望见人间的。”
  
  他在她的眼中只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并且渐渐开始面目模糊,如有一颗石子冲破了原本平静的水面,似有所悟,而后心下惶然。良久站立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真诚谢道:“多谢你。”
  
  他转头望了窗外片刻,再回首时面上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情,揉了揉额角:“孤今日真是有些醉了,来搅扰你这病人这么许久。”一面取回那貂麾,自己系好,复又笑道:“我便是在这等事上不积福,你早些歇息吧。”
  
  她不用问也相信,他从未和那未曾谋面的太子妃或是蔻珠说过今夜的话。未有一刻,她如此嫉妒过那两个已不在人世的女子,嫉妒她们曾经享有的最单纯的一线温情。也从未有一刻,她如此希望自己的心思,不足以明白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水至清,人至察,便注定要孤单一世。这是她的错误,不是他的。
  
  “阿宝,我是喜欢你的。”这句话从他的嘴中说出来,她愈咀嚼,愈觉自己的可笑。 
  
  她倚住窗口,静静的目送他离去。她不可挽留,他不曾回头。天地间是如此寂静,可以听见大雪落地的声音,清润的,细碎的,绵延不断,此起彼伏。她的耳畔似有风铃动,环佩触,玉漏滴。他手中所携的那点昏黄微光,是黑白天地间的唯一一抹颜色,随他渐去渐远,直至隐入深沉夜色,不可再见。雪地上只有他的孤单的足印,又为新的飞雪慢慢掩盖,终如完璧一般,毫无瑕疵,什么都没有留下。
  
  阁内只剩下她一人,黄粱一枕,南柯梦觉,醒后欢喜与悲哀两相抵消。窗外雪落有声,壮美异常,如同她那春雨中的梦被冻死了,漫天抛洒的皆是她梦想的残骸碎片,再也无法拼凑收拾。
  
  他自雨中来,踏雪而去,如同经历了自滋生至幻灭的整个轮回。如果她的今生能够在此刻结束,是否便是佛家所说的圆寂般的大完满?
  

☆、玉燕投怀

  一夜北风扰人清梦,直到次日卯时方止。定权盥洗完毕,乘舆去康宁殿向皇帝问安。本已做好了立雪程门的打算,不想差人甫一通报,片刻便获宣入殿。时辰尚早,皇帝想是闻报方起,正在披衣,见太子入内,便挥手让陈谨退下,也不起身,依塌而坐,示意定权上前,笑道:“昨夜生受太子了。”又吩咐赐座。
  定权拿态坐下,方思想着当回复些什么,忽又闻皇帝问道:“因为给朕做这个寿,也难免叫你分了心,有许多事情原本也早该问问你了。”定权思及昨夜之事,不免惴惴,笑道:“陛下请下问。”皇帝无语打量了他片刻,方开口道:“刑部那边的案子,问得如何了?”定权一愣,方答:“臣前日已吩咐有司具案,即日便可了结。”皇帝“嗯”了一声,又问道:“是怎么个说法?”定权思忖片刻,答道:“以逆谋定罪,张犯夫妇及长子等五人拟斩,三人拟绞,余下五服外之亲眷拟充官,家产籍没。因其长女已适,小女已畏罪自裁,张家自家发埋,便不与追究。”见皇帝点头,拿捏了半晌,方又问道:“只是张犯幼子,虽系至亲,年方志学,臣忖度或可减等拟为流刑,只是并不敢自专,还请陛下乙览圣断。”皇帝皱眉道:“此事朕不过一问,既交到了你手上,你自己酌情裁夺便可。”定权忙应了一声,又闻皇帝道:“昨日宴上我与你舅舅说过了,新年一过,便教他折返长州。逢恩虽然聪明,毕竟年纪还轻,朕怕他坐镇不住。教你早早了结案子,之后常到户部去行走行走,兵者国之大事,前方要用的车草钱粮,朕瞧不到的地方,你要处处代朕留心。百姓人家有句俗话,叫做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话说到此,望了他一眼,却又转口说道:“张案的事情,叫你自己裁夺,但是司法上有句话,可伸恩屈法,但慎网漏吞舟,这个道理,你可明白?”定权只觉背后汗下,忙应道:“臣记下了。”皇帝点了点头道:“朕要起身了,你先退下吧。”望着他身影出殿,只觉头疼异常,回想昨夜半夜宿辗转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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