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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第4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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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惠点点头,道:“我穿了一件,觉得甚好,你如今一身担负重任,务必要保护好自己。”

乔雨润原本有点诧异她怎么忽然关心起人来了,听了这话立即释然,说到底,宗政惠不过还是怕她自己没人保护罢了。

这才符合太后自私的性子。

车马辘辘而出,出城之前,乔雨润拐进自己府邸,匆匆取了那鲛衣带走。一行人很自然难免遇到京卫的巡逻队伍,京卫确实曾接过不许太后出宫的命令,但是也没接过如果太后要闯可以格杀勿论的命令,就算真让他们格杀勿论,他们也不敢,当宗政惠言疾言厉色要闯,他们也只得退让,并匆匆急报指挥使衙门。但是指挥使偏偏不在,其余统领都在排解当晚各处不算大,却无处不在的乱子,剩下的小头目,对这么大的事不敢做主,急报上级。等到京卫其余统领处理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听说太后出城大惊失色,赶去报告皇宫和王府时,已经迟了一步,容楚已带人亲自出府去追。

马蹄踏踏,将月色踏碎,溅开一地深秋的夜霜。

容楚深黑的披风卷在肩头,珍珠色的衣袂也如一道月光转眼移过。一路上关卡哨卡,在王六等人远远出示令牌后便凛然退下,众人凛然望着奔去的快马,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大事,劳动郡王府趁夜出行。

皇朝郡王,夜追逃奔的太后——这样的事儿,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容楚伏在马上,微微降低身子,不必迎面割面的寒风,此刻心急,却知急也无用,宗政惠走或不走,不过都是命,他此时难得有些恍惚,白马的鬃毛似雪一般被风拉直,扑在他脸上,凉浸浸,仿佛还是多年前那一场雪。

往事已经记不清,还记得那场雪少见的大,她约他出外赏雪,他拒了,那时两家隔邻,关系极好,后院子有门通着。她又那般恣肆放纵,听说他不去,竟然挥鞭打开了相邻的小门,骑马踏雪奔入他家中后园。

他是武将世家,园子宽大,只一角种了些梅花,她策马而入,踏一地碎琼乱玉,直闯他的院子,扬鞭挥打地面乱雪,在他院前转悠,清脆大叫,“容楚,来追我呀!追我呀!”

他们当时年纪尚小,两家有通家之好,家人阻拦不得,又觉得她娇憨可爱,都站住了笑,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去追,又劝她“宗政小姐小心。”

他捧茶,立在窗前,心中只觉厌恶。

直率娇憨都是好的,直接娇纵却是过了的,这里毕竟不是她的宗政府,这里的花是他母亲精心栽就,却被她一顿鞭子乱挥,毁了不少。

“容楚!”她低下脸,精致的红唇一翘,“你来追呀,你来追呀,你来追,我就”

“啪。”他忽然关上窗。

不算重的关窗声,却将她兴致勃勃的声音割断。

屋内炉火熊熊,屋外一片死寂,一时间什么声音都没了,他转身,平心静气画一幅崖上红梅图。

他彼时还年轻,还没想过太多未来,却也明确知道,自己的终身不能伴这样的女子。

他要的女子,不必精致美貌,不必富有家世,不必珍贵娇弱,不必如这世间一切女子般,娇痴嗔怨惹人怜爱,但却一定要坚韧、独立、宽广且善良。

要抗得风雨,受得冷霜,经得起高山之上云翻雾卷,历四季递嬗不改颜色,如这崖上红梅夭矫沧桑。

如此,方能伴他一路迎风雪去,看尽风物苍苍。

多年后,他遇见这样的女子。

乍似不经意,其实一眼定终生。

记得那日庭院里久久无声,他甚至没听见蹄声,很久以后打开窗,看见满地泥泞狼藉,人早已不见。

他皱皱眉,继续回去作画,以为情谊到此为止,谁知之后再遇见她,她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言笑晏晏,态度如常,他回思起来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过分,几次欲待赔罪,话头一开,便被她岔开去。

那不是原谅,而是内心深处不愿承认她曾如此狼狈。搁在心里,天长日久,便是一怀酸坏的汁。

他由此知晓她的极度骄傲,越发关闭心门,直到琉璃洞那一日,一生里唯一一次相拥,再放手便是决绝。

他记得她倾倒那一刻的三个动作,电光石火。三个动作,葬送了她姐姐的性命,绊住了先帝和他。随即她软软倒在他怀中,如此娇弱,他当时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下意识抱住了她,等到反应过来,山洞倾塌眼前一黑,他已经无法甩开她。

自此后避而远之,别说追她,他恨不得绕道而行。

命运极会开玩笑,多年后,他真的来追她,仿佛应了多年前那一句话,却只是为这南齐天下。

皇朝倾轧,生死之追。

他思绪一放便收,头一抬,看见西城门正在缓缓开启。

守城兵士耐不住乔雨润和太后的压力,终于开门。

他终究是迟了一步。

容楚毫不犹豫,“射!”

追逐拦人最佳武器就是弓箭,他身后护卫齐齐拉弓,乌黑的箭尖刺破黑暗,在空中呼啸若哭,一瞬便及她的车轮。

叮叮当当一阵急响,黑暗中溅射开一片灿烂的金花。

车身微微一震,并没有倾翻,反而因为众箭的推力,微微向前滑了滑。

那车看似不起眼,却是纯铁的。

车辕上宗政惠和乔雨润齐齐回头,前者有惊慌之色,后者却神情镇定,远远地可以听见她的尖利声音,“快开!有乱臣贼子追逐太后!你们也看见了!还不快送太后至天节营!”

一句话功夫,容楚已经驰近不少,他在马上振声长喝:“前方西城守卫听着,我乃荣昌郡王容楚,奉圣命前来相请太后入宫商议急事!现太后被叛臣乔雨润挟持,欲待送往天节营钳制我皇!你等还不速速关门,拿下乔雨润!”

开门的士兵傻在那里,不知道该听谁的好。

乔雨润脸色阴沉——她就知道容楚会反咬一口!

“不要听容楚的!容楚才是叛臣!他和太史阑一起叛变了!”宗政惠已经大叫起来,“太史阑的大军已经来了,本宫就是出城和天节老帅商议如何抵挡她的叛军!你们今日耽误本宫的事,异日你们就会被太史阑的叛军扑杀!”

开门的士兵傻傻地抬头看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眼看见容楚的马风驰电掣而来,这些人也惊出一身冷汗,万万想不到,今日自己这小小守门兵肩上,也会担上皇朝安危抉择。太后夜奔,郡王狂追,两人各执一词,在这城门前争执不下,开门或是不开门,影响的竟是南齐的国势。

责任太重,人们手指微微颤抖,开门还有最后一道程序,钥匙对在洞眼,将插不插。

乔雨润忽然将宗政惠向前猛地一推。

宗政惠惊叫一声跌下马车,正撞在一个士兵身上,那士兵乍看太后扑过来,也吓得大叫,这一叫叫出了宗政惠的灵感,蓦然将衣襟一扯,大叫:“你竟然敢碰触本宫!”

周围士兵全部傻住,一个护卫掠下马车,恶狠狠地叫道:“你们竟然对太后无礼!”

士兵们哪里经得住这样的罪名,呼啦一下散开,宗政惠急忙抓起掉落的钥匙,将最后一道锁链打开,几个护卫涌上,将门大推而开,拥着宗政惠回到车上,策马便走。

宗政惠抬头看见眼前城门大道被月光照亮,不远处黑压压天节大军,顿时心中大定,仰头大笑,大叫:“走!”

她张开双臂,迎着那一弯涌入胸臆的月色,金红色的大袖如血蝙蝠展开,心中满是得脱牢笼的畅快。

马上她就能出城门,得天节军接应,容楚来不及了!

忽然风声一响,厉啸而来,她身子被人重重一推,乔雨润厉声传来,“趴下!”

砰一声,她栽倒在车辕上,只觉得头顶上风声如刀过,头皮一凉。

“哧。”她眼睁睁看见一个下车推门的护卫,后心忽然爆开一朵血花。

那位置正对着她,如果刚才她没有趴下

宗政惠心中一阵冰凉,扭头回望,便看见那人神容如雪,披风飞卷,手中弓箭却稳若磐石。

稳稳地,对着她。

她愣了有一霎,才反应过来——容楚在射她!容楚竟然真的敢对她出手!容楚竟然要在这城门前,杀了她!

她只觉得胸中一梗,又一甜,似有血将涌上。惊恐愤怒痛恨绝望不可置信种种情绪,浪涛般在胸间翻卷,以至于有一霎她脑中空白,不知晓身在何处。

容楚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不做二不休,她敢逃了去覆这南齐江山,他就敢杀了她定这天下!

马车顿了一顿,忽然又疯狂前窜,只要给这车窜出了城门,他也无法去追。

他坐姿笔直,抬臂,放手。

“咻。”

又是一箭。

如电而来,瞬间闪现,却是冲着乔雨润的前心,乔雨润一怔,下意识后退,那箭却忽然诡异一拐,直奔刚要爬起来的宗政惠后背。

“哧。”

箭在宗政惠身上一滑,没有插入她的身体,却顺着她的背向前一哧,插入她肩部。

宗政惠向前一倾,喷出一口鲜血,软软地倒了下去。

容楚微微一顿,从他的位置一时看不清箭身轨迹,他也不确定宗政惠死了没。

只这一顿,马车再次狂冲,容楚唇角冷冷一弯,忽然换了一柄黑胎大弓,拉弦飞射。

这一箭和前几箭不同,竟然完全无声,空中只黑芒一闪,那箭已经贴着车身出现。

意图装死骗容楚松懈的宗政惠骇然回头,眼眸里倒映旋转的放大的箭头。

忽然一条青烟般的人影,自车后闪出,伸手一抄,竟将那箭抄在手中。

容楚也怔住。

这一箭所用的材料,是太史阑那天外来铁,质地非凡,柔韧坚硬又增加速度,用这东西做的武器,根本不可能被赤手拿住。

黑暗中那人轮廓极瘦,他认出竟然是已经废了武功的李秋容。

李秋容的手指在颤抖,这一霎他也感觉出这箭若有灵异,竟在掌中微微弹动,将他掌心割裂。

而箭上附着的真力,一波波如巨浪,撞在他胸腹,一层、两层、三层

“着!”他忍着胸腹间似要爆裂的痛,忽然跃起,一甩手,箭若奔雷而去。

箭出手那一霎,他喷血如降虹霓,那箭穿血雨而去,通身变黑为红。

箭被李秋容抄住那一霎,容楚已经飞身而起,他深知这箭的厉害,此刻箭头一闪,从他翻飞的衣襟间擦过,嗤啦一声袖子撕裂,一样东西啪嗒掉落。

箭头所过之处,容楚袖子一片微红,那是老李的血。

砰一声,李秋容跌落马车下,似耗尽全部精力,整个人瞬间干瘪若僵尸。

唰一声,珍珠白衣袂和黑色披风翻卷如黑白浪,容楚降落马上,毫发无伤。

护卫们正自庆幸,容楚忽然向后一倒,护卫们大惊扶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忽起一阵狂风,卷得地面飞沙走石,躺在地下的老李不住咳嗽,在风中徒劳地乱抓,忽然抓住一样东西,似乎是纸张,他正浑身痉挛,下意识紧紧抓住。

乔雨润一手抄起他,丢到车上,猛力挥鞭,骏马长嘶,马车冲出城门!

城门外,天节军士兵狂驰而来。



须臾,容楚醒来,劈手夺过护卫手中刀,对臂上一割一挑,一缕血肉颤颤落地。

那位置,正是先前被箭上老李的血沾着处,此刻血肉已经变黑。

王六惊骇,“根本没有伤到肌肤,血气便有毒,好厉害的毒!”

容楚连眉毛都没动一丝,偏头注视着流出的鲜血自黑转红,才舒一口气,随手撕一截衣襟,将伤口匆匆一裹,看一眼犹自敞开的城门,和城门前空荡荡的白地,闭上眼,微微叹一口气。

“天意。”他道。随即声音转厉,“关城!”

城外。

季宜中听说太后星夜来此,惊骇莫名,连忙匆匆穿衣起身参见,宗政惠一见他,便神色仓皇,不顾身份抢上一步,握住他双臂,哭道:“老帅!太史阑丧心病狂,杀了玉瑞,还要杀本宫!老帅救我!”

季宜中脑中轰然一声。



天色仿佛是一瞬间亮起的。

亮起的那一霎,天节老帅季宜中看见了城门上两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嚎叫声里,一轮朝阳挣扎自天际迸出,泼洒一色云霞如血。

季宜中疯了。

季嫦是他的独女,当初他南北征战,妻子早丧,这个女儿一直带在身边,在军营中长大,自幼随他战地迁徙,十二岁便操刀上阵,救过他的军,救过他的命,直到二十岁才离开军营,次年嫁人。

所以他对这个女儿的情分,不同寻常,是女儿陪着他一步一步掌握天节军,走过一段最艰难的路,内心深处,她是他的记忆和依赖。他又怜惜她自小没有如寻常女儿般安宁享受,还被耽误了青春,和后来的夫君因为个性不合相处太少,情分也寻常。因此他对她的待遇,也远远超过三个儿子,一生秉持正统,却因为心中愧疚,对这个女儿多加娇纵,养成了她骄傲跋扈,睚眦必报的性子。

季嫦三十岁上才有了唯一的儿子,他对晏玉瑞的看重也不同寻常,为此可以放弃军权,和朝廷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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