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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忘书-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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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想,见他…… 

  可是,见了之后,又怎么样呢? 

   

  我甚至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为什么要来见呢?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该来的。 

   

  眼泪扑簌簌地掉。 

  真的,很奇怪。 

  泪珠来不及堕下,都洇在他的衣襟里。 

  曾经,受那些伤,都没有哭过一次。 

  把皮肉切开,把已经粉碎掉的两只脚接续骨头,当时是抹了麻药的,可是清醒过来之后,因为怕接得不好,不敢再睡,一直一直,硬用药维持着清醒,那象是石碾在碾,把骨头都碾成了粒,碾成了粉,那么痛…… 

  却不能睡,也不能晕过去。 

  睁着眼睛,死盯着帐顶等天明。 

  可是,夜那么长。 

  天象是永远也不会亮。 

  怕挣扎会动到刚粘好的伤处,远竹先生把我还完好的关节也都卸开了,即使是痛到死,我连动也动不了。 

   

  那些夜里,我在想些什么? 

  那时候空洞的眼睛里,怎么一滴泪也没有呢…… 

  那时候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现在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屋子是两间,一左一右。窗子下面摆着棋秤,棋子儿是玉质的,在跳动的烛火辉映下熠熠闪光,灵透非常。 

  屋里没有椅子,好象,从来也不准备招待来客。 

  林更跟了进来,站在一边。 

  我记得他手刚才应该是折了,要他伸出手来我看看,他却不肯。 

  刚才在空中击中他腿径穴道的东西,他已经捡了起来,恭敬地放进了棋盒里。 

  原来是两粒棋子。 

   

  离得这样远,天色已晚,况且林更也不是泛泛之辈。 

  这两粒轻弹出去的棋子,有如斯威力? 

  林更嘴唇动了动,却只说:“我先告辞。” 

  我追了一步:“你……” 

  他摇摇手:“我等会儿再送晚饭来。你放心,我不告诉别人你的事。” 

  我感激的点点头,他身形一晃,消失在黑暗中。 

   

  我坐在棋秤这一侧,他坐在另一侧。 

  我脑子里空空的,只说:“我摸摸你的脉。”他不言语,伸出手来。 

  他的脉博沉而稳,真力蕴蕴。 

  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我沉吟着,那林更怎么说他时时昏沉?又要服忘忧散来着?我慢慢缩手,他的手反上来,握住了我的手腕。 



51 莲花 

  我无助的躺在他的身下,呼吸急促无序,心跳得厉害,象是要从喉咙里跃出来。 

   

  他的手慢慢摸过我的眉廓,眼睛,鼻梁,嘴唇。他的指尖温润似那玉质的棋子,光滑而轻柔的抚过我的面颊,象是吹过了一阵夜风。 

  我阖上了眼。 

  他的指尖慢慢低下,我感觉到他的指腹,掌心,在我的面颊上轻轻摩挲。 

  象是要确定,我是个真的人,而不是幻影。 

   

  他的呼吸带着我熟悉的,清新的气息。 

  那纤长的手掌平摸索着我的手,在每根指每个指节处细细留连。然后,我听到裂帛的声响。在黑暗中分外的清晰。 

  他顺着手臂,一寸一寸向上探寻。 

   

  我全身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 

  那些曾经的伤处,他一处也没有遗忘。 

  每一处,都已经在远竹先生妙绝的医术下回复旧观,平滑细腻一如往昔。 

  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当时那些轻微的细伤。 

  他却全部记的,而且,记得这样清楚…… 

   

  那长指慢慢滑上肩膀,轻轻的叹息从他口中吐出。 

  离得近,我看到他青鬓如昔,秀长风目。削瘦清俊的面庞,只有一个轮廓。 

  我突然知道我永远也不会象他。 

  那一份他独有的东西,我永远也不会有。 

  胸口象是有东西在翻腾,莫名的,捉不住又说不出的情绪。他的双手在我的全身游移轻抚,不带情色,却缠绵万端。 

   

  没有一语,却好象也有千言万语。 

  他把我半抱起来的时候,我身上软软的,一半是的确伤痛发作,一半却是……好象力气都被他摄了去。 

  他一手揽着我的腰。我半靠着他。 

  然后鞋子被褪掉,袜子也被解开。 

   

  他慢慢的,摸遍我每个脚趾。 

  微痒而麻痛的感觉,我咬住嘴唇,忍住想哽咽的冲动,把脸埋进他怀中。 

   

  其实我不象他,除了相貌,哪里都不象。 

  他那样清逸出尘,沉静寡言。我却跳脱浮躁,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 

   

  同他的相处,也好象,一直是我在喋喋不休,他只是好脾气的聆听,然后包容一切似的,微微一笑。 

   

  好象我一直在追逐那微笑,同时,也贪求那微笑之后的东西。 

   

  可惜,一直到此时,我也挨不近,碰不到。 

   

  心里难过得没办法呼吸。 

  我捂着嘴,轻轻的喘息。 

  痛……胸口痛得厉害 

   

  他发觉了我的不妥,一手贴在我的背心缓缓运气。 

  我精神好一些,轻轻指一指被遗忘在一边的包裹:“我今天的药还没有吃。” 

  他并没有放开我,取药,端水,都在触手可及的近处。 

  这样的谨慎,似乎我是一只薄琉璃的瓶子,一碰就要碎掉一样。 

   

  冰凉的药液沿着喉管一直向下蜿蜒,象是一条寒线滑进腹中,我机伶伶打个战。 

  他双手拥着我,他的胸怀好象极温暖。 

   

  我不能抗拒那温暖的诱惑。 

  而且,天黑了,我的神智也慢慢昏沉起来。 

   

  明明是已经吃过了药,可是,胸中还是很难受。 

  朦胧间,他轻轻吻在我的额上。 

   

  别…… 

  别对我温柔…… 

   

  别再对我温柔。 

   

  因为,有的时候,温柔比冷酷,还要伤人。 

   

52 东风 

  此情可待? 

  已经无可期待。 

  我不愿意,有一天再来追忆…… 

   

  一场惊天动地的,激战,火并,死亡…… 

  魔教的人几乎全部脱巢而出,囚牢里没有什么人看守。 

   

  我慢慢用手撑着,从那阴暗血腥的地底爬了出去。 

   

  如果要死的话,也希望死在青山白云苍松间。 

   

  最后那时候,傅远臣还是说了实话……他说是他杀了任啸武的时候,正派中人为他爆出欢呼……而随风呢…… 

   

  那时候知道,他不叫随风了。 

  旁人称他,任越教主。 

   

  他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颊上不知道溅着什么人的血,手里提着剑。 

  这不是,我所认识的随风。 

   

  我认识的随风,已经死了。 

   

  在他把我压在刑架上强暴的时候,他已经死在了我血红的眼中。 

   

  终于,终于,我不想再要这一切……不想再听到,不想再看到…… 

   

  以剑拄地,我奇怪自己还能站立。 

  傅远臣向我伸出手来…… 

  我向他惨然一笑。 

   

  “还记得五年之约么?”我哑声说:“那张卖身契,你偷走之后,早就烧掉了吧?” 

  “你是个小人。”我说。 

   

  任越踏前了一步,我看到他手在抖。真奇怪,人的习惯好生奇怪。 

  我还是能注意到他最细微的一举一动。 

  “随风……”我最后一次唤他的旧名:“青山依旧在……” 

  他慢慢的回说:“几度夕阳红。” 

  嗯,我还记得,我教他这句子时,登高望远,满目斜阳。 

  他的一路剑法那时候已经练得熟极而流,就在那山巅当风而舞。 

  我在一边击石相和。 

   

  他又上前了一步,声颤颤地唤:“小风。” 

   

  “嗯……” 

  我退了一步,然后,身子朝下面那无底的深渊中,堕了下去。 

   

  那样高的悬崖,居然也没有把我这个残废摔死。 

  是不是傻子命大呢?还是祸害总得再活得长些? 

   

  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痛,不知道要喊,要哭。 

   

  远竹先生救我的时候,几次都把竹刀硬生生捏断,从不抖颤的手一直象筛糠一样抖。 

  心脉若断若续,他为我大耗功力。 

  如果能出声,真的想要大喊告诉他,不要救我,不要救,师傅,不要救我! 

  可是…… 

   

  旧识的僮儿一边在窗下扇风煎药,一边抹泪,抽抽噎噎的止不住,后来干脆扔了扇子大哭,好象受了这种伤的人是他不是我似的那么委屈…… 

   

  后来先生狠敲他头,药得重煎了…… 

   

  我却躺在那里,瞪着帐顶,等着一波一波,永远也不会完的疼痛,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那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呢? 

   

53 水滴 

  我走走停停,走了好大会儿,也没走出多远。 

  可是脚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我苦笑,好没用。 

  慢慢坐倒,自己把鞋脱了,按揉脚掌。 

  没法用力,也不能走远的脚。 

  或许我该考虑,去木匠那里订做一张轮椅。或者,赶紧着去弄辆骡车什么的来。 

  不过现在好象都办不到。荒山野岭的,哪里找木匠去啊! 

  讨厌的林更,管接不管送。上山时跟飞似的,现在下山象蜗牛搬家一样吃力。 

   

  有点渴。 

  低了半天头,脖子有点酸。我慢慢抬起头,眼前忽然白影一闪,有人站在我几步远之处。 

  我揉揉眼,不是眼花。 

  卫展宁衣袂翩然,正站在我面前。 

   

  我看看他。 

  嗯,他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一身白衣衬着身后无边无际的浓绿,是让人惊心动魄的鲜明。 

  “嗯,忘了道别了。”我搔搔头,不好意思地跟他笑笑:“本来也没打招呼就跑了来,叨扰了一晚上,不好意思。” 

  他还是不说话。 

  我手扶着身后的树想站起来,可是膝盖一软,身不由已向下扑。 

   

  一只手抄过来,将我拦腰抱住。 

  他的身法,还真是快。 

  我一点儿没看清他的动作。 

  “嗯,坐得时间太长了,一下子站不稳。”我解释:“我认得路下山,你不用送我了。” 

   

  别过眼却看到他肩上斜斜的搭着一个背囊,也是一副要出门的的打扮。 

  我好奇地问:“你也要下山?去哪里啊?” 

  他终于说话:“你要去何处?” 

  我歪头想了想:“我大概去京城吧。远竹先生跟我说,他一位故交好友家中,收藏着一味挺好的药,我想去看看那药究竟有多好。” 

  腰间一紧,他将我抱了起来。我吓了一跳,手撑在他肩上,现在我比他高出来了。 

  低下头,我从没有试过俯看他。 

  头发乌黑,青丝如瀑这个词用在他身上真是当之无愧。 

   

  那头发束得整齐,打横别着一只簪,簪首上雕有一只盈盈欲飞的蜻蜓。 

  这只发饰,我觉得好生眼熟。 

   

  在我闪神的空儿,他已经展开身形向山下飞掠。轻盈如云,好象多带一个人根本构不上累赘似的。 

   

  好俊的轻功呢。 

  我飘飘然,头埋在他肩上。 

  我是在做梦吧…… 

  这真是,一个很美很美的梦。 

  太阳光好炽烈,我眼睛生痛。 

   

  有水滴在卫展宁的肩上,不知道他有没有觉察到。 

  希望没有,好丢脸。 

  好象从昨天起我就一直在哭哭哭。 

  惹人笑话。 

   

  其实我不是想哭,只是太阳光太厉害。 

  我的手自动绕上他的颈子,将他抱得紧紧的。 

  是美梦,那,让这美梦再长一点吧。 

  再长一点,再久一点。 

  让我多沉醉一会儿。 

   

  可是,可是——KAO,TNND这山路怎么变得这短的! 

  昨天林更背我上山时,明明走了一顿饭的功夫的! 

  可是今天被人抱下山,怎么才一袋烟的时间,就到了山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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