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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6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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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睁开眼睛,眼眸里没有一丝情绪。

    天空里忽然落下好大一场暴雪,把宋国都城笼罩其中,街道上传来惊呼声和走避声,酒楼栏上瞬间积上了雪,很是寒冷。

    她愤怒,所以天降暴雪。

    她在断峰间醒来,走到雪海上时,看了一眼牡丹鱼。

    她最开始时,一步便是千里,然后便开始变慢。

    酒徒这所以无法避开她,不是因为她够快,而是因为她是规则,酒徒无论利用什么手段,那些手段都是她的。

    之所以变慢,是因为她的气息随着行走开始变得浊重起来。

    她在人间行走,便开始融入这个人间。

    她望向自已丰满的身躯,明白自已的身体里多了些什么。

    是那人留在她身体里的人间之力。

    是那人带她体会过的人间的美好,那些……低级但很顽固的气息。

    她看着桌上的十八盘菜缓缓拿起筷子,开始进食。

    她吃的速度很快,比那人还要快。

    片刻后,十八盘菜全部进入她的腹中,那盆冰镇芋泥也被吃的干干净净。

    宋国都城的雪停了。

    她走出酒楼,牵着大黑马来到街道上。

    街道上重新变得热闹起来,孩子们在堆雪人,有的则是准备打雪仗,有摊贩趁机大声呦喝:“冰糖葫芦!”

    她看到了不远处街边的陈锦记,想起来那人曾经给自已买过一匣脂粉,后来在那座叫长安的城市里又买了一匣。

    她的神情变得愈发凝重,眼眸里的情绪愈来愈淡。

    人来人往,她在街道zhongyāng,负手牵缰,高傲而且孤独。

    她不看天,因为她就是天。

    她看着人间,不能退,却也不能向前。

    她不允许自已再向人间踏入一步。

    这是那人登天之前给她设下的局,或者说向她提出的问题。

    怎样破局,怎样解题?

    她即便无所不能,在这样一道大题目前,也需要时间。

    她的神情变得越来越漠然,眼眸淡的仿佛透明。

    不远处传来呦喝烧饼的声音。

    她发现自已又饿了。

    在那个县城里,她就没有吃到烧饼。

    她愤怒于这种情况,决定把这座都城里的人全部杀死。

    忽然间,她觉得有什么湿软的事物触到了自已的手背。

    她回首望去,黑发飘起,一片残雪被发丝击碎成最细微的粒子。

    大黑马前蹄屈起,似在谦卑地行跪,在严寒的天气里,鬃毛里的汗水不停冒着热雾,明显紧张到了极点。

    当桑桑的目光落在它身上后,它愈发紧张。

    它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在她手背上又舔了一下。

    桑桑静静看着它。

    大黑马拼命地摇着尾巴,露出乞怜讨好的神情。

    挑着烧饼担子的小贩,个子生的非常矮,从旁边经过,还在不停呦喝着,浑然不知自已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

    桑桑看着大黑马,说道:“不怕死?”

    大黑马恨不得把头埋进雪里去,生出无限悔意。

    她转身望向长街,重新看着人间。

    只不过此时她眉眼间的寒意稍逝。

    大黑马抬起头来,看着她的背影,心情愉悦了很多。

    卖烧饼的矮子,挑着担子颠颠地向街那头跑去。

    那处有个美丽的少妇正在等着他。

    二人说着话,往家里走,卖烧饼的矮子有些骄傲,又有些自卑,不怎么敢看行人的眼睛,那少妇则是与四邻不停打着招呼。

    桑桑看着那边说道:“人类的爱恨是如此卑贱可笑的存在,却被他们虚伪地视作信仰,这样的世人有什么值得你去爱的?”

    大黑马低着头,不敢表示反对意见,但并不赞同她的话。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五卷神来之笔 第六章 父子

    “那女人生的美貌,却不甘做婢妾,攒了多年的银钱,卖了贴身的首饰给自已赎了身,便嫁给了这个做烧饼的男人,还用积蓄在街上买了了宅子。婚后男人天天出去卖烧饼,她便在家里做女红,收拾家务,ri子虽然过的清苦但还算平静,可以称得上同甘共苦不离不弃,夜里想到这些事情,那女人都有些佩服自已。”

    桑桑知道大黑马在想些什么,看着街头那对夫妇说道。大黑马轻摆马尾,心想这难道不是很美好的事情吗?

    她继续说道:“人类总是贪心的,总有yu求不满的时候,总想向这个世界索取更多,认为自已应该得到更多,总有一天,那女人会嫌弃自已的男人矮而无趣,于是便开始冷嘲热讽,那男人心里有愧所以不敢反驳,反而变得更为谦卑,在女人看来则是更加无趣,她那颗心便有些烦躁和不悦,将来某ri她收帘时,手里的竿子落到街上,砸着一俊俏多金的公子哥,那公子哥看见她裙下的肉,便开始心痒,那女人也开始痒,便痒到了一处,待ri后被撞破jiān情,那女人又愧又惧又羞,自有恶意上心头,哪还记得当年的海誓山盟,平静时光,只想着用尽一切法子把那卖烧饼的矮子杀死,好与自已的情郎去快活厮混。”

    风雪已停,民宅檐上的积雪开始融化,随着ri头西移,温度降低,檐角滴下的水又被冻成寒冷的冰棱。

    她这时候说的话,就像是这些冰棱,看似透明没有任何情绪,实际上却寒冷至极,撕破了生活美丽的外衣,露出虚伪下的那些残酷。

    大黑马不再摇尾巴,低头看着街上的残雪。觉得好生寒冷,心知她能看到一切,那么这些冷酷大概便是人间的真实。

    桑桑背着双手,牵着缰绳,向街头走去国。

    走过某户宅院时,忽然被唤住。那个卖烧饼的矮汉,手里拿着一个布包的事物,看着她嗫嗫嚅嚅。想要说些什么。却紧张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桑桑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准备离开。

    美貌妇人从门槛里挤出来,劈手拿过矮汉手里的布包,看着她开朗笑着说道:“姑娘莫要害怕,我们不是歹人,只是我家相公先前看着你赤足在雪里走着。觉得有些不忍,所以打算送你一双。普通布鞋,我自个儿做的。针线功夫自然上不得台面,但也算是结实,你可别客气。”

    送完这番话。美貌妇人把手里的布包塞到桑桑手里,然后拉着矮汉回到了屋中,也不知她做了些什么,传来矮汉带着笑意的求饶声。

    桑桑看着手中的布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布包扔到了街旁的雪地里。负手继续前行,大黑马觉得好生可惜。

    隔壁一个姑婆,看着街对面走来的一名年轻公子,眉开眼笑打着招呼:“大官人,您这是要往哪儿去?要不要来喝碗茶?”

    那公子容颜俊朗,神采不凡,尤其是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最令人心喜的是xing情可亲,便是与这姑婆说话也是极为温柔。

    桑桑不会理会这些市井间的故事,向都城外走去。

    那公子与那姑婆搭了几句话,便准备去饮碗热茶,不料当他走上石阶的时候,檐上垂着的数根冰棱,忽然间断了,向着地面落下,只听得噗噗几声响,他的胸腹直接被冰棱刺穿,竟就这样死了,街道上顿时响起无数惊呼。

    走出宋国都城,桑桑牵着大黑马望向西南方向某处,丰白若月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眼眸深处却有无数道细碎的光线生出,然后毁灭。

    就像是风雪里出现了无数把刀。

    ……

    ……

    风雪如刀,落在人们的脸上,便会留下极深刻的痕迹。陈皮皮用一块旧布蒙着脸,低着头在风雪里艰难前行,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板车,确认躺在车厢里的父亲可还安好,盖在他身上的那床棉被有没有被风掀开。

    离开长安城已经有几天时间,那场暴烈的黑风不知去了何处,又一头闯进风雪之中,因为战争的缘故,这片乡村坚壁清野,找不到一点粮食,至于马车更是不可能找到,他只找到了一架有些破的板车。

    走到一片山林时,风雪渐小,陈皮皮把板车停在一棵大树下,他没有时间歇熄,挖土围灶,开始煮粥熬药。待药好后,他走到车厢旁,把父亲脸上的皮褥子掀开,开始给他喂药。

    天下无敌的知守观观主,如今只是一个重伤将死的老人,但他眼眸里的神情依然是那样的平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在长安城惊世一战中,他最终不敌宁缺写出来的那个字,身中万刀,最恐怖的是,那些刀意里夹杂着的人间气息,如同污秽的墨汁一般,混进他的伤口,无论怎样清洗都洗不干净,即便是西陵神术都没有办法净化。陈皮皮把最后一颗通天丸让他服下,也只能帮他暂时续命,没办法让伤势好转。

    一路行来都很沉默,哪怕是喂药的时候也很沉默,因为陈某伤重虚弱无力说话,也是因为他们多年未见,本就是很奇特的父子关系。

    替父亲喂完药后,陈皮皮把褥角掖了掖,然后一屁股坐到车轮旁的雪堆里,捧着一大碗热粥,开始呼啦呼啦吃起来。

    雪虽然停了,寒风还在肆虐,大树上的积雪不时被风拂落,落在板车上,也落在他的碗里,他看着空中洒落的雪花,忽然有了说话的念头。

    “你明知道老师是正确的,为什么还要坚持走这条道路?”

    陈某听见他终于开口说话,微笑说道:“我走的又是哪条道路?”

    陈皮皮用筷子敲了敲碗沿,说道:“你是有大智慧的人,应该很清楚人类和昊天终将势不两立,无论是永夜还是别的,最终人间都会面临灭世,那为何你还要站在昊天的阵营里?信仰并不是合理的解释。”

    无数年来,修行到陈某这种境界的大修行者只有八人,到了这种境界,自然难言什么虔诚的信仰,而这正是陈皮皮想不明白的地方。

    陈某说道:“选择和信仰无关,只与道理有关。夫子和轲浩然以为人与昊天是对立的关系,但在道门看来,人类与昊天是相生的关系。”

    陈皮皮说道:“封闭的世界,难道不会觉得无趣吗?”

    陈某说道:“道门认为肃穆与衡定是一种永恒的美,佛宗认为循环与轮回是一种因果,有开始便必然有结束,这样的一个过程才是完整的过程。夫子想要打破这种完整,便离永恒越来越远。”

    陈皮皮说道:“哪怕那种永恒没有自我的意识?”

    陈某说道:“寂灭便是永恒,我们来自何处,便要回到何处,在那个世界里,你我便是昊天,昊天便是你我,为何还要分你我?既然在生之前,这个世界不曾有你我,那么最终自然也不应该有你我。”

    “这便是我的道理,或者说我的信仰,无关对错。你老师或者不是错的,但在我看来,他是错的,既然如此,自然不能同道。”

    便在这时,山林里传来缓散的蹄声。

    陈皮皮捧着粥碗回首望去,只见林后萧瑟一片,风雪已停却还未晴,有个女子牵着匹黑马穿林打叶而来。

    他自然认得大黑马,却不认得牵马的那个女子。他望向大黑马,大黑马却不敢与他的目光相对,畏怯地低下头颅,前蹄轻踢。

    陈皮皮望向那女子,觉得那女子容颜寻常普通,却隐隐散发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气息,然后他在女子脸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影子。

    他很震惊,看着她有些圆胖的腰身,说道:“你怎么长这么胖了?”

    桑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想起桑桑已经不是桑桑,自嘲一笑说道:“我真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我本就是个胖子。”

    他本是最虔诚的昊天信徒,然而随着这些年在院后山的学习,在夫子身前耳濡目染,生命里又多了很多像宁缺唐小棠这样不为道门所容的人,对昊天的信仰或者说态度早已发生了很多变化。

    如果是五年前的他,此时应该是跪在她的身前,但如今的他,却如此随意地站在她的身前,即便是手里的粥碗都没有放下。

    昊天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并不见得有一碗粥更重要。

    他满怀感伤说道:“现在想来,我和二师兄真是犯了大错。”

    当初在院后山,大师兄始终对桑桑存有某种jing惕,而君陌和陈皮皮在看过桑桑捧灰之后,便成为了她最坚定的支持者。

    人间有桑桑,夫子才会在泗水畔离去。

    要说君陌和他的心中没有一丝悔意,自然不可能。

    “虽然犯过的错,往往都无法弥补,可能也没有能力弥补,但人生在世,总要尝试一次,如此方能心安。”

    陈皮皮看着她认真说道,微胖的脸上露出令人心折的微笑。

    他把筷子搁到粥碗上,遥遥一指点出。

    以院不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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