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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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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吓!我不相信双耳,叶世球像足他老子。
  竟叫陶陶随他去办事,好让他身边有个人,旅途中不愁寂寞。
  我不答应他就来问陶陶。
  我问:〃他向你求婚?〃
  〃没有。〃
  〃你打算与他同居?〃
  〃妈妈,镇静些,我们只是朋友。〃
  〃朋友?〃
  〃是,就像乔其奥及许宗华一样,我同罗伦斯是朋友。〃
  〃呵是,纯洁的朋友。〃
  〃妈妈,你不需要这样讽刺。〃
  我像斗败的公鸡,颓然倒在沙发上。
  我问:〃你已决定了?〃
  〃是。〃
  〃往后的日子,绝不后悔?〃
  〃我不认为事态会严重得要后悔的地步。〃
  说得也对,现在是什么时代,更大的恐惧都会来临,说不定哪一日陶陶会因剧情所需,做一个为艺术牺牲的玉女明星。
  〃你的三套新戏呢?〃
  〃来回走着拍,总会有空档。〃
  〃你爱叶世球吗?〃
  她点点头。
  我心中略为好过一点。
  〃他也爱你?〃
  陶陶又点点头。
  我不服气,〃他懂什么叫爱?〃
  陶陶嗤一声笑出来,〃他一直说你看不起他。〃
  〃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
  〃罗伦斯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陶陶一本正经告诉我,〃他真的关心我。〃
  我忍不住问:〃这是几时开始的事?〃
  〃记得吗,一日开派对,我在这里第一次碰到罗伦斯。〃
  我记得。
  〃后来他约会你?〃
  〃不是,我有事去找他,我需要一个成熟的朋友。〃
  我叹口气,这是欠缺父爱的后遗症。
  陶陶拉起我的手,〃你不动气?〃
  我?我只有出的气都没进的气了。
  我说:〃罗伦斯著名有爱无类,女人只要有身份证,都可以排队。〃
  〃每个人都有缺点。〃陶陶微笑。
  陶陶已不能回头,她并不打算做一个平凡幸福的普通女人,她抱定主意投奔名气海,无论在感情及事业上,都要求充满刺激。
  她选择错误?并不见得,每一种生活方式都需要付出代价。
  我接受事实。
  〃罗伦斯说,他怕你会追杀他。〃
  老实说,陶陶同他走,我放心过她同乔其奥。
  也许母亲也这么想吧,也许母亲也认为我跟叶成秋并不太坏。
  母亲与女儿的想法往往有很大的距离。
  〃妈妈,你看上去很不开心。〃
  〃陶陶,我一直都是这样子。〃
  〃我希望你振作起来。〃
  〃去睡吧。〃
  她打个呵欠,进房间去。
  叶世球,如果你令她伤心,我誓死取你首级。
  我替她收拾桌面的杂物,一副耳环沉甸甸地,看仔细了,镶工珍贵无比,竟是真货,怕不是叶世球进贡给她的。
  大概对她动了真感情,但愿浪子也有阴沟里翻船的一天。
  第二日我若无其事同世球开了一上午的会。
  他约我午饭,我推掉,给他看自备的三文治。
  他取过一半吃起来。
  我知道他有话说。
  〃之俊。〃
  真难得,我以为他要开口叫我妈。
  〃之俊,陶陶跟你说过?〃
  〃说了。〃
  〃WELL?〃他很盼望地整个人往我倾来。
  〃你就是为了玩,玩玩玩玩玩,这个城市每件玩意被你玩到残,又到别的地方去玩更新鲜的。〃
  〃之俊,我这个人一直给你这种印象,也是我的错,我不怪你。〃他仍然笑嘻嘻。
  〃陶陶只有十八岁,摧残儿童。〃
  〃她是一个很成熟的女孩子。〃
  〃也还是只有十八岁。〃
  〃感情也分年龄界限?之俊,你冬烘、头巾气、猥琐、狷介、固执、永远住在牛角尖里。〃
  他瞪着我,我瞪着他。
  〃说完了?〃我问他。
  他叹口气,〃我与陶陶都不想你不高兴。〃
  〃你不觉得滑稽?追一个女人追到一半忽然跑去追她的女儿?〃
  他不敢搭嘴。
  〃你会娶陶陶吗?〃
  他转过头去。
  〃还不是玩!〃
  〃将来也许会。〃
  〃也许会。〃我学着他的口气,〃也许不会,世事还有第三个可能?陶陶咎由自取,不过叶世球,你良心可要放当中。〃
  他晃着头笑:〃之俊,你口气似足八十岁老娘。〃
  〃你几时再上去?〃
  〃下星期。陶陶有没有把我的计划告诉你?〃
  〃我知道,〃我刺他,〃你想拿诺贝尔建筑奖。〃
  〃那设计妙不妙?〃他兴奋地问。
  我不予置评。
  〃之俊,我们在西湖租了一间房子,设备非常齐全。之俊,秋季,可以泛舟采菱角,你难道不向往?〃
  我摇摇头,也难怪陶陶与他这么融洽,他们两人的心态一模一样。
  我说:〃你们去吧,去探讨美丽新世界。〃
  〃谢谢你,之俊。〃
  世球拉起我的手,亲吻了一下。
  他双眼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在这一刹那,我相信他爱陶陶。
  陶陶不比我,她心上没有枷锁,她可不在乎此人是否同她母亲有过不寻常关系。
  这一代才是真正自由的新女性。
  我吃完剩余那一半的三文治,与助手商讨下一次会议的事项。
  内地来了四位见习建筑师,暂驻华之杰,不支薪水,但求吸收。
  我们谈论室内装修,他们也来旁听,态度非常谦逊,人非常精灵,客气得不像话,称呼中那个你字是带着心的您:〃打扰您了〃、〃叫您抽空〃、〃请问您〃等等,令我这个落伍的人听着很舒服。
  会议完毕已经华灯初上。
  这个时候,中年女人的面色最难看,累了一天,粉都补不上去,等到回家,洗把脸,冲个浴,血液流通,又还好些。
  我背着手袋,在走廊等电梯,靠在冰房的瓷砖墙上,瞌着眼。
  〃之俊。〃
  是英念智,他找上来了。
  因为结已解开,我就没那么讨厌他。
  他今日看上去也比往日略为讨好,挂着微笑,他到底也是个有学问的人,懂得进退。
  〃上哪里去?〃他问。
  〃去探望家父。〃
  〃有时间喝杯咖啡?〃
  我点点头。
  他很觉安慰。
  进了电梯,他说:〃陶陶同你小时候一个样子。〃
  我苍凉地笑了。说真的也是,都被比大我们许多的男人所吸引。
  〃真没想到她那么好看,〃他侧头想一想,很向往,〃整个人像一颗发光的宝石。〃
  我说:〃那日她浓妆,平时也不过是个小女孩。〃
  〃之俊,多谢你为我养育这么可爱的女儿。〃
  我立刻说:〃这个女儿,不是为你养育的。〃
  他沉默一会儿,〃之俊,我又说错话,对不起。〃
  我与他步出电梯。
  他叹口气,〃要你原谅我,也毕竟难一点。〃
  〃不,我从未责怪过你,又何须原谅你?〃说我古老,他比我更纠缠不清。
  他也发觉这一点,尴尬地把手插入口袋中,〃我笨,之俊,你别见怪。〃他很怕得罪我。
  我们找间好的咖啡厅坐下来。
  隔壁台子坐着个女青年,牛仔裤大球衣,一只布袋挂在椅背上,相貌很平凡,声音很洪亮,正在教育她对面的小男生,那男的大约刚送完文件下班,一杯咖啡已喝干,很疲倦地看着女友,听她训导。
  她正在说:〃到了那边……〃
  我吓一跳,连忙向英某投过去一眼角色,表示要换位子。
  他这次倒很机灵,跟我到另一角落去。
  这次比较好,邻座是一个金发洋人与一混血女郎,那女孩美得像朵玫瑰花,两人情意绵绵的在喝白酒,看着很舒服。
  女青年的声音仍传过来,不过低许多。我与英氏还不知如何开口,她已说到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但她不肯定烈士为何牺牲,问那后生,〃是打日本人?是不是?是不是?〃那男孩被她震呆,不知如何回答。
  我想叫过去,是打慈禧,小姐。
  原以为这种夸张的文艺愤怒青年已经过时消失,谁知还有孤本。
  〃……会不会好一点?〃英念智不知说了什么。〃
  〃嗯?〃我看着他。
  〃把过去的不快说出来,会不会好过一点?〃
  〃什么不快?〃我反问。
  〃我都不知你怎么千辛万苦才把陶陶带大。〃
  我微笑,〃看过苦情戏没有?卖肉养孤儿,陶陶就是那样大的。〃
  他很吃惊,〃之俊,你怎么可以拿自身来开这种玩笑?〃
  我耸耸肩。
  〃我落伍了,之俊。〃他不安地说。
  英念智不安地说:〃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新潮作风。〃
  〃我算新?陶陶认为我古老石山。〃
  〃陶陶的确站在时代的尖端。〃他亦承认,〃我都没见过似她那样的女孩,只有在时装书里看过那种打扮。〃
  我们这一代女人所向往的,在她那一代,终于都得到了。
  〃那位叶世球,是她的男朋友?〃
  〃是。〃
  〃听说是著名的花花公子?〃
  〃是。〃
  〃你不担心?〃
  〃不。〃我说,〃年轻女孩子,喜欢挑战,她们最怕生活沉闷。〃
  〃看得出你们感情很好。〃
  〃我们相爱至深。〃
  〃之俊,我的妻子……〃他似有点歉意。
  〃她不错,〃我说,〃她以你为重,她崇拜你,这是很难得的。〃
  他沉默,惯性地旋转茶杯。
  〃之俊,我欠你那么多……〃
  〃得了得了,事过境迁,提来作甚?〃
  他再三地说:〃说出来会好一点。〃
  〃不,说出来并不会好一点。〃
  怎么搞的,这老土一定要与我上演半生缘。
  〃我不相信你都忘了。〃
  〃你想知道什么?〃我真佩服自己的耐性。
  他又说不上来,只得长长叹一口气,从他的表情我可以看得出,他终于明白过来,许多金光灿烂的记忆,都禁不起岁月的考验,褪至灰白。
  他同时也知道,我并不恨他,我们之间,已成陌路,无话可说。
  愤怒女青年还在发表伟论:〃我希望可以月入万五元,这样子开销才不成问题……〃
  全间咖啡厅都听到她的宏愿。
  我说:〃走吧。〃
  他付了账。
  握过手道再见,他还想说文艺腔,我连忙拍他的肩膀,叫他休息。
  我把车开到父亲那里去。
  他精神不错,与儿子下棋,每子必悔,赢了骂,输了也骂,难得的是,父子同样投入,两个弟弟红着脖子同他吵,见到我,强我做公正人。
  他忘记了我对于棋艺一窍不通。
  我在那里喝了碗莲藕章鱼汤,觉得很甘香。这样的汤,打死母亲她也不会喝。
  你不能说我们不坚毅,在疾病死亡阴影的笼罩下,仍然苦中作乐。
  那边父亲一叠声叫我过去。
  继母向两个儿子使个眼色,他们乖觉地躲开。
  我蹲在父亲的身边,听他吩咐。
  他问我:〃陶陶怎么许久不来?〃
  〃她那么疯,哪有停下来的一刻。〃
  〃之俊,我是不行的了。〃语调异常平静。
  我喉头干涸。
  〃棺材本我倒还有,不必担心。〃
  我借故问:〃吃了药没有?〃
  〃还有些东西留给你。〃
  我立刻说:〃我不要。〃
  〃你到底是杨家的女儿,怎么不要?〃
  〃给弟弟。〃
  他不响。
  〃爸,如果你真为我好,就把东西留给弟弟。〃
  〃你不要?你已经足够,不需要我?〃
  〃不是,只是他们比我更需要。答应我。〃
  他默默想很久,终于点头。
  我嘘出一口气,心中放下大块石头。
  这间住宅能有多大,不管他们回避在什么地方,我相信每句话都会传入他们的耳朵。
  我有点支持不住,与活着的人谈他死后遗产分配问题,实在太过分,何况这人是我的父亲。
  〃我累了。〃他说。
  我告辞。
  弟弟们一直送我到楼下,虽然不说什么,也看得出心中是很感激的。
  夜凉如水,我拉拉衣襟。每年等我想起要置秋装的时候,铺子都大减价了。
  陶陶跟世球北上,我装作看不见。
  报上新闻登得很大,图文并茂,是陶陶穿着牛仔裤球鞋步出罗伦斯时摄得的,图片说明绘形绘声,陶陶在数个月间变成都市传奇女性。
  英教授不知有没有后悔认回这个女儿,他满以为陶陶是个等他救济的小可怜吧,三餐不继,住在本市著名的木屋区中,生病要住公立医院排队,含着眼泪渴望父爱……
  放下报纸我笑出声来。
  我已把绘图室看作第二个家。什么事都在这里做,当下折好报纸,便喝手中之红茶。
  自内地来见习的小钱进来问我借工具,顺便闲聊几句。
  他感觉到工作的压力惊人,要学的实在太多,最难受的是寂寞。他结婚才一年,孩子出生没多久就被派下来,颇受了点相思之苦。
  他形容得很好:〃晚上回去,整个人像是空的,很想家人。〃
  孩子是女儿,因为只能生一个,颇为遗憾。
  我不以为然地说:〃此刻男孩与女孩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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